正文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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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竟意外地接到林打來的電話。
田妮把話筒遞給我,站在我身邊忐忑不安,“有話好好說,別又說衝起來了。”
我對她安撫地笑笑,接過電話,“林?有事?”
“今天上午的事很抱歉。”林的聲音含著一絲歉意,“沒想到會弄成這樣。”
“不是已經過去了,還提它做什麼?”我微微一笑,“沒事了。”
“阿琳……”林頓了頓,遲疑地說,“我們還是朋友嗎。”
我怔了怔,沒有出聲,他接著說下去,“你別誤會,我沒有那種想法,我隻是想我們還能不能做普通朋友……”
我鬆了一口氣,林終於想通了,“當然。”
“你明天一走,也許以後很難再見了,阿琳,我想再見見你。好嗎?”林的聲音平靜得出奇,透著誠懇,竟讓我無力拒絕。
“好吧,什麼時候?”既然他已經想通了,再見他也沒有什麼關係,也許,大家還真能做普通朋友。
“就現在吧,我在老地方等你。”林掛了電話。
老地方?我怔了怔,想起原來公司附近的天橋,以前林經常坐在那裏等我。掛了電話,迎上田妮和安然擔心的眼神,我微笑著安撫他們,“沒事,他隻是想在我走之前見我一麵,聽他的語氣,應該已經想通了。”
“我們送你去。”田妮拉緊了我的手。
我點點頭,知道他們不放心我。驅車來到跟林約好的天橋底下,我下了車,低下頭看向他倆,“你們就在這裏等我吧,我自己上去。”
一步一步地步上階梯,我走上天橋,看見林手裏捧著一大束黃玫瑰,低著頭坐在天橋的欄杆上。我慢慢走到他麵前,輕聲招呼,“嗨。”
“你來了?”他抬起臉,一臉溫柔的微笑,“送給你的。”
他把玫瑰遞到我麵前,我微笑著接過,捧到鼻子麵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沁人心脾的花香,這孩子竟還記得我喜歡黃玫瑰,“謝謝。”
“我知道你最喜歡黃玫瑰,可是以前卻從來沒有給你買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這樣任性的男孩子,怪不得沒有女孩兒喜歡。”
“誰說的?以前公司很多女同事喜歡你的。”我用玩笑帶過他的話,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我還記得那個統計小姐阿柳,寫了好多情書給你,每一封都用很漂亮的信紙和信封包起來,好有心思……”
“你不要再說那個阿柳了,我被她嚇得請了好幾天假,連班都不敢上。”林笑起來,“還害得被大飛在老板麵前告我一狀……”
我也微笑起來,“哎,說起大飛,你還記不記得那次他說要節約用電,不準大家在宿舍煮東西吃,跑來把員工宿舍把所有的電飯煲都收走了,害我回去找不到……”
“怎麼不記得,你好厲害呀,一聽說是大飛收走了電飯煲,就氣勢洶洶地跑去找他拿回來,哪知道他把門鎖住,說鑰匙在老板那裏,你一聽就火了,一腳把門踹開,拿了電飯煲就走,把大飛氣得鼻子都歪了。你知道不知道,當時我們全都佩服得你五體投地。”林大笑起來,肩膀一抽一抽的,身子在欄杆上晃來晃去,動得很誇張。
那時候的駱琳多麼年少氣盛,全身鋒芒畢露,哪像現在,早已經被生活打磨得無棱無角,我微笑起來,拉了拉林的袖子,“你下來說吧,坐在欄杆上很危險的。”
林順勢握住了我的手,有些動情地說,“阿琳,你還是很關心我的,是嗎?”
得寸進尺了,我有些不悅地抽出手,淡淡地說,“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還有什麼打算?你不在我身邊,我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樣快樂。”林望著我,呼吸突然有絲急促,“阿琳,我們真的不可以重新來過嗎?”
我沉默了,目光落到天橋下麵,我看見安然倚在田妮的車旁抬起頭看著我,雖然隔得很遠,但我似乎依然能看到他臉上的淺笑。太陽很大,照在汽車的窗玻璃上,反射出令人目眩的金光。我對他微微一笑。
“我們不可能了,林。”我望著橋下的安然,輕聲說,“一段感情結束了就是結束了,人應該向前看,不能總是活在回憶裏,何況當初,我們甚至談不上是在戀愛。”
“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對,如果給我一個重頭再來的機會,我一定會好好珍惜你。”林的表情很誠懇,“我再不會像以前一樣自私任性……”
我歎了一口氣,突然覺得很累,是一種跟他糾纏不清的疲憊感,“林,你以後會遇到真心愛你的人的。”
我突然想起了喜成,那個深愛著林的男孩子,不知道林知道不知道喜成對他的感情?林淡淡地一笑,有些不在意地說,“誰知道那會是哪一天?也許直到我死了,也不會遇到那樣一個人。”
我無法回答林的話,隻是望著天橋底下沉默。林順著我的目光,轉過頭看到站在天橋底下的安然,他回過頭,猛地抓緊了我的手,“阿琳,我真的一點兒機會也沒有了嗎?我們以前不是也有過很多快樂的日子……”
“是苦中作樂吧?”我皺了皺眉,掙紮著抽出被他捏得發疼的手,心裏有些不快,“該說的我都說了,如果你隻是要跟我說這些,那我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對不起。”林點了點頭,忽地笑了,“阿琳,你一點兒都沒變,你的性格還是那麼強硬,隻要是你決定了的事,誰都不能改變。哪怕你的決定錯了,也隻會強忍著,寧流血不流淚。”
這孩子,也不能說不了解我,隻是,了解和接受,和適應,是兩回事。我微微一笑,“我一直是個固執的家夥,不值得你這麼記掛著。”
“你的確是個固執的家夥。”林的聲音有一絲感傷,“我從來沒有見你哭過,阿琳,你真的從來沒有為你的決定後悔過嗎?你真的寧肯流血,也不流淚嗎?”
我怔了怔,心突然有些不安,“說這些做什麼?不早了,我應該回去了。”
林輕輕點點頭,伸出手,從我抱在懷裏的那束花裏掐下一朵玫瑰,望著它展開一抹奇怪的微笑,“阿琳,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我為流一滴眼淚?”
我的心奇怪地一跳,心中那份不安的感覺迅速地擴大,“林?……”
林望著我,微微一笑,鬆開手,那朵玫瑰掉到地上,我下意識地看向地上那朵沾上灰塵的黃玫瑰,聽到耳邊傳來林溫柔得有如耳語的聲音,“駱琳,我愛你!”
我抬起頭,看見他張開手向後倒去,我看著他從天橋上慢慢滑落,墜向空中,他仰著臉,始終微笑著看著我,在行人驚惶失措的尖叫聲和我目瞪口呆的注視中一點一點地向著地麵下墜、下墜、下墜……
“咚!”
天橋下的馬路輕塵飛揚,四濺的鮮血瞬間染紅了我的眼楮,我的眼前一黑,意識在頃刻間四分五裂。
我躺了一下午,醒來時日薄西山,奇怪的,本不屬於這個季節的絢爛晚霞燒紅了半邊的天空。
我是被外麵的喧嘩聲吵醒的,我沒有立即睜開眼楮,隻聽到有人在房間外麵尖聲叫嚷著,“我要問她,我要問清楚……”然後又有個另外的聲音,“你別這樣,駱琳還在昏迷,她還沒有醒……”
我側耳細聽,分辯出是田妮和喜成的聲音,一會兒,房間外麵安靜下來,大概喜成已經被田妮勸走。我睜開眼楮,看向四周,白色的牆,白色的床單被褥,是醫院的病房。安然站在窗前,凝望著窗外絢麗的晚霞。
像是感應到我的注視,安然猛地回過頭,見我睜著眼楮看著他,安然驚喜地衝過來,抓住我的手,“駱琳,你醒了……”
“林呢?”我凝視著他的眼楮,輕聲問。
“他……”安然遲疑地看著我,沉默了。我平靜地看著他的眼楮,淡淡地問,“他死了?”
“送到醫院已經遲了。”安然忐忑地看著我,“駱琳,人死不能複生……”
“知道了。”我閉上眼楮,將手從他手裏抽出,“對不起,我還想再睡一會兒。”
“駱琳,你沒事吧?”安然看著我冷靜的表情,擔憂地問。
“沒事。”我翻了個身,“我很累,我還想睡。”
“有兩個警察在外麵等著做筆錄。”安然知道我不想再繼續這場談話。
我睜開眼楮,“叫他們進來吧。”
筆錄問得很詳細,甚至刨根問底地追問到了數年以前。回首前塵,宛如夢一場。嗬……好長好長的噩夢,我差一點兒都醒不過來。我的眼前不斷閃現著林墜下天橋的前一分鍾浮在臉上的那一抹微笑,我難以理解他在那一刻奇怪的微笑,也許他就是在那一瞬間決定要往下墜,他把下墜,作為我們之間的一種結束。
他在下墜之前,心裏有沒有經曆過一番掙紮?這一場獵捕的遊戲終於結束,原以為不愛的人才能得到勝利,原來不是。林才是最終的勝利者,盡管這勝利者,已經無法享受勝利的樂趣。我沒有去火葬場看林最後一眼,因為我不想再看見他臉上自始至終保持著的那抹古怪的微笑。林,竟然選擇這樣的方式,作為對我的報複,他要我永遠都記得他下墜前的那一抹微笑。
那是勝利者的微笑。
我在醫院的病床上睡過了最後的假期,然後和安然回到重慶。我沒有住到安然的家裏去,而是收拾了東西,住到了楊那裏。我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對什麼都漠不關心,宛如一具行屍走肉,我不想上網,不想寫小說,不想看電視,不想聽音樂,不想上街,不想跟朋友見麵。我沒有情緒,沒有脾氣,甚至對安然離婚的事都不再擔心、不再著急、不再緊張,仿佛這世界的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再跟我有關係。每天每天,我都躺在床上睡覺,從清晨睡到日暮,爬起來吃一碗泡麵,然後再從日暮睡到清晨。
“問題到底在哪裏?”安然看著我頹廢的樣子,一次又一次心痛地追問,從我們回來之後,他的臉色一天比一天蒼白,神情一天比一天疲憊。
問題在我身上!我隻是微笑著,懶洋洋地望著他,卻沉默不語。嗬安然,我知道我對你很殘忍、很不公平,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去解決。
我的心仿佛沒有跟我在一起,可是我不知道把它遺失在了哪裏,我找不著,也懶得花力氣去找。晨晨來看過我,老塗來看過我,甚至連小莊也來看過我,我一味客氣地微笑著,冷靜、自製、理智,不管是晨晨和老塗的溫柔勸慰或是小莊冷言嘲諷,都在心裏激不起一絲漣漪。
直到有一天,一個陌生的女子的電話把我從夢中喚醒,我疑惑地拿著聽筒,有些不明白自己聽到了些什麼,那個女子說,“我是楚妍。我可以見你嗎?駱小姐。”
約了見麵,她穿了一身白,哀戚得像是喪服。但是卻映得她膚白賽雪,唇若塗朱,雖然她根本沒化妝。
我刹那間無法呼吸,所謂清豔……原來清豔……就是這種樣子。
“我不能……跟安然離婚。”她帶著淒楚的微笑,“我愛他。”
“愛?”我冷笑,嘴角浮出殘忍的嘲弄,“你不是更愛安然的好朋友嗎?”
我毫不詫異——我的心態竟然產生了如此冷酷的變化,我居然喪失了同情別人的能力!如果我可以對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都那麼殘忍,更何況一個與我無關的女人!
“我曾經以為自己是愛他的。”楚妍的臉色蒼白了一下,“我對爾傑,隻是一種對夢想的崇拜,他的經曆充滿了傳奇的色彩,可以令所有對那種神秘的生活充滿向往的女人著迷,我一直以為我是愛他的。可是,夢想和現實,是兩回事,那些傳奇的經曆,從另一個層麵來說,也代表著艱苦的生活,惡劣的條件,危險的環境,那些,是我之前從來沒有想到過的,它們就那麼突然地擺在我的麵前,讓我措手不及……”
“就是說,你受不了苦了,所以還是覺得能夠提供給你安逸生活的男人更值得你去愛?”這世上竟然還有比我更自私的女人!我輕輕攪拌著咖啡杯裏黑褐色的液體,唇角微微一揚。如果什麼事都可以沒有一點責任地做了就算了,這世上哪還會有令人後悔的事?當初你既然已經做了抉擇,今天就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就像——我得為林的死負責!他下墜前的那一抹微笑,是令我背負一生的十字架。我不知道我要用多少時間,才可以把自己被禁錮的心從牢籠裏拯救出來。也許,這一生都不能。
“駱小姐!”楚妍難堪地垂下頭,“我不完全是因為這樣,才回到安然身邊,我是真的認清了自己的內心,經曆了那麼多事,我才知道我最愛的人其實是安然……”
“安然也這樣認為嗎?”我淡淡地打斷她。
“所以,我才來找你。”她急切地,猛然抓緊我的手,“安然說他愛你,他要跟你結婚。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對不起他的事,可是我們一家人也曾經有過很多快樂的日子,我們還有一個女兒……”
“我以為你忘了自己還有一個女兒了。”我冷淡地抽出自己的手,嘲笑。
“我怎麼會忘呢?我這四年來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她,我到底是她的母親啊。”楚妍臉上的尷尬飛快地一閃而逝,“我聽安然說你很疼琪琪,那你忍心讓琪琪沒有媽媽嗎?”
“即使你跟安然離了婚,你依然是Angel的母親,”我冷漠地打斷她,“這是誰都不能改變的事實。”
“可是我希望能跟我的女兒和丈夫一起生活,我真的很愛他們,沒有他們我會活不下去。”楚妍哀求著,“駱小姐,安然一直催著我辦離婚手續,我實在是沒有辦法才來找你……”
“那是你的事,我幫不了你。”竟有這麼難纏的女人,怪不得最近沒有聽安然再提起離婚的事,怪不得他的臉色那麼蒼白神色那麼疲憊,我還以為那是因為我的關係,多麼自以為是的女人!想來他要撇清跟楚妍的關係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嗬我可憐的安然,我不但一點兒忙也幫不上,還一味地給你添煩增亂。
“你可以,隻要你肯離開安然。”楚妍繼續哀求著,“駱小姐,你行行好,你幫幫我,放了安然吧,你還年輕,你還可以找到更好的男人。”
“即使我可以,我有什麼理由幫你?我有什麼理由為了你犧牲我的幸福!”我頭痛地打斷她,真好笑,這女人到底在說什麼?她有什麼立場和資格來做這樣的請求,當初她離開安然的時候可曾想到會有今天?
“可是你的幸福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楚妍瞪大了眼楮,她的臉還是那麼美麗,可是我卻覺得那美麗的麵具底下,隱藏著我和安然都觸探不到的猙獰。
“你又怎麼不是把你的幸福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我冷嗤,笑話!竟然惡人先告狀?安奶奶果然是沒有看錯,楚妍的性格,豈止是與小莊相像?我或許能容忍小莊的胡鬧,卻無法容忍楚妍的無理!小莊予她,不過小巫而已!
“看起來……”楚妍歎了口氣,“我們是誰也說服不了誰了,是嗎?”
我微微一笑,不語。並不是隻有你才懂得捍衛自己的感情,每個女人在這方麵都擁有天才般的資質。
“那麼,我告訴你,我死也不會離婚的。”楚妍帶著堅定的神情,毅然絕決地說,“即使是我死了,我依然是安太太。”
死?又是死?我忍不住笑起來,從心底不斷湧生出的好笑的感覺,令我大笑出聲。
誰都來威脅我!林威脅我!現在竟然連這個喪失了立場的女人也來威脅我!我不停地笑,不停地笑,在楚妍驚詫的目光中,笑出眼淚。
“那你就去死吧!”我站起來,微笑著,一字一字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