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二章天乎人乎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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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八。假若
“……去過大漠沒?登過華山沒?遊過三峽沒……”
慧能笑笑不語中,誌勤心馳神往更是巴巴急切了:
“那說說韶州丹霞風光,道道鄱陽水族希罕,講講廬山雲霧奇幻……”
前天回看誌勤,不再訝異他大腹便便臃腫身軀了,但那探問山川趣味熱烈目光,沉浸想象勝景醉心神情,還是叫慧能多少頗感吃驚。兒時的誌勤,真性的誌勤,一切都還在的呀。
多時聽聞,幾次麵見,慧能有些相信這個早買功名,早承家業,且集一方財富權勢的兒時摯友,那日子過得如他內裏所吐,不是人謂那麼舒心愜意了。可其深心不舒,誌意不展,誰又阻攔、誰又妨礙了他呢?
曾是那樣漠然功名錢財,隻一心眷戀山野情趣的誌勤不能有所暢意,其生命當下憾悔,或是由心的吧。但年已不惑,且動則喘息,一切身心自在所願,恐怕都是有些由不得人了吧?此時此中幡然於逆旅人生,怎麼說也是有些姍姍來遲,況人所謂省悟,或還有一個是否真正問題呢?
望著兒時摯友那有些迷離的眼神,慧能心裏滋味兒更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了。
少年誌勤是多麼景仰北魏酈道元呐。《水經注》的文字,是其日日所習;《水經注》的山川,是其夜夜所夢。此時此刻,他若攜童行進在心神向往大美山川之中,其百年“衝豫自得”(1)、生命“信有味焉”(2),或亦可期可待的吧?
——“嘰嘰,喳喳,喝茶、喝茶……”
霧中一群停歇崖畔樹上山雀那七嘴八舌喧嘩,透過慧能耳裏,怎就有些變音了呢?原來不知不覺,人又憶起昨日回見德仁時情形了。
“喝茶!喝茶!這是特為大師您好不容易才弄到的。此雖貢品,卻不知味道如何。品茶大師也一定是方家了,嚐嚐、先嚐嚐!”
德仁上茶勸茶那種恭敬叫人聽來看來,不僅有點兒別扭,多少還有點兒於人刻意巴結討好更諂媚成分吧?
——“別看他隻一小小書吏,那一任當官兒的都離不開他,太有手段了!”
“人稱變色龍,心可黑了!”
“那家夥助紂為虐,別去理他!”
……
這個兒時好友,早在南海就多有耳聞了。前兩天倉促寒暄,此刻消停見麵,其人裏人外莫測態度及神情音聲,使慧能不由幾次都想起江州別駕張日用那聽差情形和在曹候村時那王老大人鞍前馬後心腹奴才嘴臉了——天下官衙依重從吏,怎都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貧寒出身的德仁,從小之用功,那是出了名的。然“學若牛毛,成如麟角”(3),況魚躍龍門,就更不是人主觀誌意所能決定的了。人若一心寄望“天將降大任”(4)而苦苦讀書,夢幻破滅又不知反省真性,那以“苦其心智,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5)等“動心忍性”(6)為代價日積月累於複雜生命之樹,或亦會催生一些不期不意畸形之果吧?而在人心叵測終釀世間如海苦酒過程之中,若沒這類畸形之果豐厚供養,即便天下再惡毒酒曲,也不過一團廢糟而已,定是難成什麼氣候的吧……
“大師,我知道你不會正眼看我了。我自己更是從心底早看不起自己……夜深人靜,偶憶初心,我真說不清我怎就成了這樣的人!?現在的我,真隻一行屍走肉……如今大師你肉身菩薩了,你可要超度我來世啊!”
望著慧能多有悲憫的神情,一切心知肚明的德仁緩緩放下茶盅一聲長籲之後似乎掏心掏肺。而那有些哽咽的話語剛落,更是對著慧能稽首深拜,長跪不起。
慧能於中,當然更是有些格外動心動情了。
真性的德仁到底在哪兒,人若真有來世,德仁悔恨又會是什麼呢?
人說三更反省,五更複然,那夜深人靜內裏發現與人覺悟百年及成就生命,或真沒什麼實實相幹的吧。
雙手扶起德仁之後,慧能幽憂目光更是有點兒迷茫了。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
濃霧之中樹上鳥兒,當然還在猶豫眼下去路了。默坐已是好一會兒的慧能,這時才明顯感覺到了山上涼意,於是伸手拿過一旁包裹取出了夾衣。
春分剛過,山上漫天霧靄,此刻還真有些透人腠理。這暖身曖心夾衣,是淩晨上山之時,敬修硬給跨上肩頭的。
敬修是兒時幾個小夥伴中最有抱負,身體最棒的了。可如今兒女都快成人了,不但連個秀才也沒考上,還落了個肩不能挑、背不能扛懨懨多病之身。去年雖勉強應了家人苦勸並由嶽父全力資助盤下老師故宅開起了私塾,但那內裏依舊放不下的還是心切的功名、縈懷的仕途。
回鄉這些日子,基本都住在兒時老屋、敬修現在的宅子裏。相處之中,敬修形骸的早衰、胸次的鬱悶,與其老父身板兒硬朗、心懷敞亮,那反差明顯,直叫人為之警心。難怪當年外公望著敬修父親痛快流汗、縱情喊歌的生命酣暢,歆羨目光是那麼的深、那麼的深……
假若敬修從小工耕漁樵了,其當下生命情形又會怎樣呢?
可與敬修一同一樣上學求進少年那麼多,為什麼獨獨隻敬修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1。2)。廬山諸道人《遊石門詩序》;(3)。北齊顏之推《顏氏家訓,養生篇》;(4。5。6)。《孟子,告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