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基地一片寂靜，隻有外麵的蟲鳴還在吱吱的叫嚷。
    淩晨三點。
    成才看了眼對床熟睡的菜刀，悄悄下床穿衣，打開門溜了出去。
    站在袁朗的寢室前，呆呆的愣了會兒，慢慢的靠牆坐下，抱著膝蓋蜷縮著，像一個迷路的孩子。
    從回基地的那天夜裏起，成才總要不自覺的在袁朗門前靜靜地呆上一會兒才會安心，隻有聽到門裏袁朗翻身的動靜才會安心的回去，成才知道這樣下去自己的身體肯定受不了，但是隻有每天夜裏確定隊長在這屋裏，自己才能夠安靜的睡上一會兒。
    “進來吧，門沒鎖。”深夜裏寂靜的走廊上，袁朗有些沙啞的聲音讓成才心裏一顫。
    ‘隊長沒有睡？隊長知道我在外麵？’成才有些愣怔，呆呆的忘了反應。
    ‘砰’的一聲袁朗打開門，看到坐在地上發呆的小南瓜，歎了口氣，一把拉起他，把成才往屋裏拖，“讓你進來沒聽見啊，欠削！”
    “隊長，我，我吵醒你了。”成才看著袁朗在夜裏盯著他的眼神有點不知所措。
    屋裏沒有亮燈，月光透過窗戶照亮了寢室，滿地月光。
    袁朗看著這個有些局促的小南瓜，一時有些不知道說些什麼。一直以為是自己的急於求成，急於讓成才了解他們平時的訓練到底是為了什麼，讓這孩子過早的麵對了流血和死亡，心裏一時無法承受……今天下午高副營長臨走時的一番話完全推翻了自己的認識。
    原來，不知不覺中，他的小南瓜已經強大如斯，當聽到高副營長說成才已經做好上戰場為隊友守好後背的準備時，自己聽到後心裏是掩飾不住的欣喜和驕傲，成才，我果然沒有選錯人，你已經不知不覺間具備了一個特種兵應該具備的心理素質。
    可是，你懼怕的東西卻是我始料未及的。
    這次考核時的安排對你影響之深，是我沒有想到的。你懼怕的不是在戰場上擊斃目標甚至是自己犧牲在戰場上，真正讓你不安的原來是隊友的傷亡……
    “成才，高副營長臨走時給我留了句話，‘解鈴還需係鈴人’，我沒有想到原來是我在考核時假裝的傷亡是你心結的根源……”袁朗示意成才坐下，自己點燃了一根煙，深深吸了一口，“成才，你的心裏已經足夠強大，我可以實話告訴你，這次的考核，你經曆的比別人都要殘酷，事後你也勇敢的麵對了，為什麼還會對我的傷亡這麼難以釋懷？”
    成才看著隊長一時無話……
    袁朗耐心的等待著，並不逼迫成才一定要回答。
    不知過了多久，成才終於抬起頭，“隊長，這幾天我一閉上眼總會看到你中槍倒在血泊了的畫麵，所以我不敢睡，死撐著……我知道那是假的，但是如果是真的話，我接受不了，我無法想象甚至害怕想象……。”
    “所以你就選擇逃避，選擇離開，眼不見心不煩，是不是？”袁朗的話語很犀利，直指成才內心。
    成才苦笑，這個人又一次看透了自己，語言還是像上次評估一樣的赤裸裸的犀利而真實……
    “隊長，我不會懼怕戰爭的殘酷和無情，我也知道每次出任務時胸口的光榮彈是做什麼的，作為一個軍人和特種兵，我知道我所麵臨的是什麼，從我參軍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準備……但是，麵對戰友的死亡，我承認，我害怕了，我想退縮……”成才自嘲的笑了笑，“隊長，也許就是您說的眼不見心不煩吧，我選擇了放棄、逃離……隊長，我又讓您失望了……”
    “沒錯！成才，我很失望！”
    袁朗強硬的近乎殘忍的回答讓成才心裏說不出的酸楚。
    看著身邊這孩子一瞬間暗淡的眸子，袁朗有些心疼，但還是步步緊逼，“成才，你以為逃離開老A就可以不用經曆這樣的事情了嗎？你認為回到常規部隊就可以不用麵臨隊友的傷亡了嗎？你是想回到你的鋼七連繼續在那守著還是去你連長那讓他護你一生，這樣你就可以永遠的逃避下去了是不是？還是你會告訴我你會直接退伍？！”
    袁朗緊迫追隨成才閃躲的眼睛，咄咄逼人，“成才，如果這是你要的，我隻能說，你讓我很失望，因為你連一個軍人最起碼的承受能力都做不到，你辜負了我對你的期待！……成才，告訴我這是你想要的嗎？”
    袁朗死死的盯住成才逐漸變紅的雙眼，大聲質問，“回答我！成才！”
    成才猛地一怔，拚命的搖頭，聲音顫抖，“不，不是，我不會退伍！不會！這裏有我的夢想，有我的枝枝蔓蔓，我不要離開這裏！”
    那雙桃花眼波光瀲灩，成才壓抑著要流下來的淚水，“隊長，我錯了，我一味的逃避，我忘記了軍人的職責，軍人的使命，我要留下來，……隊長，我會讓自己變得更強，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為隊友守好後背，我不會再逃避了，我要我的隊伍零傷亡！”
    袁朗眼前一亮，看著這個忍住哭泣的孩子，含有淚水的眸子裏不再是迷茫與困惑，而是決絕與堅強……
    袁朗終於對成才露出了許久不見的笑容，雖然依舊的還是想讓人揍上一頓的狐狸微笑，“成才，知道我每次出任務前對部下說的一句話是什麼嗎？”看著成才疑惑的眼神，袁朗的笑意更濃了，“我要零傷亡！”
    不知是被觸動心底，還是被觸碰了淚覺。成才眼裏壓抑的淚水，終於止不住……
    袁朗走過去，彎腰，輕輕抱住這個在哭泣的孩子，慵懶的聲音在成才耳邊響起，“成才，人，從一生下來就開始走向死亡。軍營更是如此，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今天我們送走戰友，明天又有戰友送走我們。每個人都更加坦然地麵對死亡，才可以讓我們的人生更有意義、更有價值。隻要‘送’得開心、愉快、壯烈、公道，就會一路走好。”
    成才在袁朗的懷抱裏狠狠地點了點頭，這個擁抱來得那麼溫暖，緊繃了許久的神經終於崩潰，成才哭得一發不可收拾。
    袁朗輕輕拍了拍這個哭的都有點兒打嗝的小南瓜，促狹的笑了笑。
    成才聽到袁朗的笑聲臉刷的一下，紅了……
    掙脫袁朗的懷抱，低頭瞥了眼隊長，成才微紅了臉，低下頭，避開袁朗似笑非笑的目光，喃喃的說，“隊長，我，我讓你失望了，您，您不會不要我吧？”
    袁朗看著這孩子不安的神情，終於繃不住笑出了聲，伸手拍了一下南瓜腦袋，輕叱了一聲：“傻瓜。”
    成才更窘了，摸摸被袁朗拍的腦袋，磕磕巴巴的說，“隊長，我，我回去睡覺了。”
    成才剛剛摸到門把手，就聽後麵傳來咱家隊長笑得欠揍的聲音，“回來！也不看看現在幾點了，無組織無紀律，別打擾你同寢休息，過來湊合一晚吧。”
    成才握著門把手的身體定住了，以龜速慢慢轉身，看著躺在床上的袁朗就是不過去。
    “我數到三，你要是不過來就立刻上375給我迎接朝陽去！”袁朗看著嗖的一聲竄到自己床上的成才，嘴角含笑，滿意的點點頭，心想這小南瓜就是欠削！
    屋裏一時寂靜無聲。
    悄悄睜開雙眼，看著在月光下睡得一片安詳的隊長，成才眼珠子骨碌骨碌轉，隊長睡著了吧，別怪我乘人之危啊……
    成才悄悄伸出手握住了袁朗的爪子，側著身子，略微歪著頭，瞪大著滴溜溜的雙眼，緊抿著嘴唇，嘴角的小梨渦深深地旋了出來，輕輕地訴說著自己的誓言，“隊長，我們一起並肩作戰，從此我們性命相托。”
    正準備抽回握著袁朗的手，突然發現抽不回來了，又使勁兒，還是抽不回來，看著隊長閉著眼睛，唇角略略上挑起一彎似笑非笑的弧度，“成才？你本已是才，方需打磨曆練百忍成鋼，餓其體膚苦其心智空乏其身……成才，說白了是承受、承擔、成長和成熟……”
    成才不自覺的臉上就掛起了笑容，緊了緊兩人緊握的雙手，閉上了眼睛。
    臨睡著前，成才迷迷糊糊的想著，隊長其實不A人時還是挺好相處的，我會記住這個夜晚，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