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內燒了炭火，不時發出嗶啵聲，打破夜的沉靜。
    居中坐著的中年人抬起頭，不動聲色看了他一眼，攏了攏身上的白狐裘披風，不說坐，也不讓賜座。
    他顯然不是主角攻，這個中年人麵白無須，嗓音尖細，想來是太監一類的人物。
    這個場合，能出現在主帳的太監，不用想也知道這個中年人的身份——監軍太監聶世英。
    李玉衡心頭一凜，露出一個和煦的笑容，輕輕走上前，禮儀端莊：“見過聶監軍。”
    “李大人遠道而來，我等有失遠迎，有失遠迎，我聽說，李大人和景大將軍是舊相識？”聶世英皮笑肉不笑地拋出一個致命問題。
    相似的場景，同樣的人物。
    李玉衡閉了閉眼，記憶回到初見聶世英的場景。
    那時，他被衛風丟到暗無天日的地牢，足足折磨了半個月，形銷骨立，搖搖欲墜。
    他不安地走進大帳，聶世英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他以為自己還要受辱，聶世英臉上卻露出一個堪稱溫和的笑容。
    “我活了那麼大歲數，還沒見過這麼標誌的孩子，下去換身衣裳，待會兒，我帶你去見大將軍，你有什麼委屈，都告訴大將軍。”
    李玉衡心裏很清楚，這個位高權重的太監不會無緣無故幫他。
    但是，除了告訴主角攻真相，期盼主角攻救他脫離苦海外，他想不到其他辦法了。
    聶世英帶他去見主角攻，營帳裏傳出主角攻深情款款的聲音：“玉蕭，你對我恩重如山，我怎會為了別人舍棄你？”
    那一刻，他就明白了，主角攻不會救他。
    可是他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無法泄露自己的情緒，當他要做出什麼不符合劇情的事情，就好像有什麼控製住了他。
    他眼睜睜看著“自己”衝到主角攻麵前，淒慘地哭訴自己受過的委屈，指責李玉蕭搶走屬於他的東西。
    他看出主角攻眼底的徹骨冷意，也看到了李玉蕭唇畔輕蔑的冷笑。
    而這一切，他無能為力。
    【宿主，我會幫你，不會再被控製了。】
    阿樹晃了晃自己的枝條，葉片紛紛落下。
    李玉衡立即睜開了眼睛，微笑起來：“聶大人說笑了，大周京城到紫沙城不過幾天路程，算什麼遠道而來？真要說遠道而來，應該是諸位才對。”
    想套路我？死太監，你道行還太淺！
    眼看話題要轉到兩國的戰事，聶世英繼續話裏藏鋒：“景大將軍，你看這位李大人，要是身子骨再弱上一些，氣色再蒼白些，像不像你那個枕邊人？”
    景向城瞥了李玉衡一眼，漠然道：“不像。”
    早在進來的時候，李玉衡就注意到了他。
    如此年輕就穿上了一品將軍的盔甲，實在不容小覷。
    這本書雖然以李玉蕭的視角展開，但主角毋庸置疑是景向城，也就是主角攻。
    景向城長相十分俊美，很好地繼承了大理皇室高貴出眾的氣質，烏黑的長發緊緊束起，一雙眼睛散發玄鐵一樣的寒光。
    如果說衛風的冷漠，不過是虛張聲勢的麵具，那麼景向城的冷漠，就是骨子裏透出來的傲慢。
    李玉衡飛快眨了眨眼睛，掩飾眼底的情緒。
    要不是前世見過他對李玉蕭關懷備至，李玉衡真要以為這個男人是個沒有感情的怪物了。
    耳邊忽然響起少年含笑的聲音，那麼真切：“李公子，你救了我，照顧了我三年，對我恩重如山，我一定會回來報答你，你等著我！”
    後來，他被李玉蕭所傷，背脊鮮血淋淋，景向城選擇了視而不見，不但偏袒李玉蕭，還指責他栽贓陷害，心思歹毒。
    景向城說出的話，令他徹底寒了心：“什麼恩情？我把你從地牢救出來，還不知足嗎？”
    李玉衡深吸了口氣，將異樣的情緒壓下去，笑容越發溫柔：“聶監軍，本大人今日來大理軍營是為了講和，盡快促成停戰，你怎麼三句不離景大將軍的私事？”
    聶世英一噎，半天才說：“這是我的疏忽，嗬嗬，來人，快給李大人賜座！”
    李玉衡笑著坐下了。
    聶世英老練地問他大周皇帝對這場仗的態度。
    此刻，不光是景向城，連一旁老神在在的歐陽桓都在看他。
    兵書有雲：“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孫子兵法）
    若能不動一兵一卒，就拿下大周富饒的城池，誰會苦哈哈的去打仗？
    帳內這三人，聶世英是大理皇帝的代表，最看重大理的利益。
    歐陽桓代表大理的勳貴世家，最想和談，他們榮華富貴都還沒享受夠，哪個想去送死？
    而景向城是寒門士卒的首領，在日益僵化的大理，他們一心想靠這場戰役揚名立萬，對停戰的提議最不熱心。
    聶世英和景向城不和，歐陽桓態度不明，但理念不同，和其他兩人的明爭暗鬥肯定少不了。
    李玉衡沒有多說，直接在沙盤上模擬了幾場戰役，歐陽桓用小旗表示軍隊，千方百計攻破他的城門。
    一開始“大理軍隊”勢如破竹，後來隨著李玉衡的布局調動，“大理軍隊”的攻勢慢了下來，歐陽桓越著急，軍隊損耗越多，戰線拉得越長，補給越跟不上。
    等到嚴冬時節，結果可想而知，大理軍隊必定慘敗。
    一場演練下來，歐陽桓心裏七分的退意變成了十分。
    聶世英的臉色也很不好看。
    景向城靜靜看著他們，沒有發表任何建議。
    李玉衡笑容滿麵：“景將軍一言不發，莫非想到什麼高招，可以反敗為勝，一舉攻破大周的城池？”
    景向城不答話，外麵有人進來稟報：“將軍，李公子病得厲害，需要您去看看。”
    景向城站起身，沉聲道：“耽擱大家一刻鍾時間，我去去就回。”
    李玉衡腹誹，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這個時候病，看來李玉蕭已經知道他在這裏了。
    阿樹貼心提醒：【宿主小心。】
    “嗯，我知道。”李玉衡在心裏回答。
    聶世英見景向城走了，露出了一個諷刺的笑容，李玉衡思忖，這位監軍對景向城的態度值得玩味啊。
    歐陽桓兵敗如山倒，備受打擊，坐在椅子上唉聲歎氣。
    “時候不早了，在下不再打擾諸位，告退了。”李玉衡給聶世英行了個禮，這才跟著李大眼離開。
    李大眼送李玉衡到外麵，此時天已經全黑，除了火把照亮的地方，四周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到，李玉衡突然叫了一聲。
    李大眼立刻停住腳步，回頭看這位難伺候的皇後娘娘：“大晚上鬼叫什麼？人嚇人嚇死人！”
    李大眼背後的人影迅速靠近，見那人一掌把人高馬大的李大眼劈暈在地，李玉衡不由微微一笑。
    “王護衛，你可算來了，這招真厲害，什麼時候教教我？”
    “王護衛”帶著紅色的惡鬼麵具從黑暗中走出來，握著他的手冷得像一塊冰，不知是不是錯覺，李玉衡覺得“王護衛”的身量似乎比平時更高一些。
    時間緊迫，李玉衡來不及細想，開門見山問：“暗麟衛的人都到了？”
    暗麟衛是高祖時期設立的秘密組織，遴選罪人子女參與，采取的訓練方法聞所未聞的血腥，能從選拔中活著走出來的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因此，大周皇室將暗麟衛視為最後一道護命符，不到最危急的時刻，不輕易動用暗麟衛。
    “王護衛”嗓音低沉：“都到了。”
    似乎頓了頓，問他：“你在這裏過得好嗎？”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句話，李玉衡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他趕緊別過臉，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麵。
    “現、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景向城可以爭取，你讓暗麟衛的人再等幾天，我有信心說動景向城退兵。”
    李玉衡看了眼地上昏迷不醒的李大眼，想到了什麼，對一旁的“王護衛”說：“暗麟衛的人好像會易容術？你讓一個暗麟衛假扮這個李大眼，有他在，我做什麼都被人盯著，一點都不自在！”
    “王護衛”微微笑了：“何必找暗麟衛的人？我假扮成他就是了。”
    王護衛也會易容術？
    李玉衡想了想，點點頭：“換防的士兵馬上要來了，你快把他帶走，我去找景向城，你回去以後，要是周皇問起我來，你就說我在敵營過得很苦很苦，那個衛風天天打我折磨我，叫他快點來救我！”
    “嗯，皇後放心，我一定轉達。”
    和王護衛分手後，李玉衡在外麵瞎轉悠，不知不覺走到了景向城的主帳，一路上他看到了很多士兵，但沒有一個人攔下他。
    看來，景向城也想見他。
    李玉衡當然不是自投羅網，他才不會毫無準備來大理軍營送死。
    他用紅豆引衛風跑錯方向，除掉了衛風許多手下，然後借明心的屍體告訴衛風他真正的位置。
    衛風以為他黔驢技窮，不得已搬出“使者”的身份保命，卻不知，早在衛風走錯路的時候，他就拿到了周皇的聖旨。
    周皇特許他在紫沙城便宜行事，全力促成和談。
    李玉衡獨自進入大理軍營，看似危機四伏，羊入虎口，實則每時每刻都有暗麟衛在暗中保護他。
    回顧了一下原著的內容，李玉衡覺得這次和談很有戲，他走近主帳，卻聽到裏麵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那聲音極為熟悉，李玉衡一下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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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攻在看不見的角落，悄然出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