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作物有蟲子，她背起噴霧器去打藥，豬圈圍子倒了她操起舊菜刀砌牆。閹仔豬連一些男人也膽怯，隻見她磨刀霍霍，泰然處之，不就是兩個肉疙瘩嗎，割掉後讓它專心專意長膘長肉，然後齒夾小刀，綰起雙袖，一個蛋一刀，仔豬慘叫一聲，隻有哀嚎的份，那兩坨肉乎乎的東西在紅洋磁盆裏麵想跳。
    成人掃盲班結束後，因為鳳凰郎懂電工技術，知道三相交流電原理，會接線會使用萬用表，成為村裏兼職廣播員。每天早、中、晚，他打開大喇叭，播放一陣音樂，或者新聞節目，遇到收糧收款、計劃生育、防洪搶險，村領導特地來廣播室通知，發表講話。
    江山易改稟性難移，龍立秋向來是個天塌下來當被窩蓋的家夥，如今有了嘚瑟資本，更加橫草不拿豎草不拈，以至於隨便做什麼活路，老婆都要過問，總覺得不周正，不在行。那些瑣碎的家務事，她信奉男做女工越做越窮，女做男工做煞不凶。有了這一指導思想，丈夫也就跛子下堤坡——以歪就歪，樂意給個順水人情。
    初夏季節，成熟的小麥像億萬顆金針，閃閃爍爍，直指藍天，一動不動，似乎全被太陽曬昏了頭。雲雀在高空盡情歡唱，一群麻雀眨巴著眼晴，見幾個穿蓑衣戴鬥笠的茅草人，悄無聲息，識破廬山真麵目，撲騰騰沉入金黃色麥海，盡享美味佳肴。
    寧靜隻是片刻，風向調轉的間隙，麥子們交頭接耳，喁喁私語，突然同時發力，麥海仿佛呈現出淙淙流淌的小溪，繼來的風推波助瀾，麥穗們翩翩起舞。麻雀群受到驚嚇，以為天兵天將駕到，一股腦騰地飛起，扶搖直上。
    芒種過了夏至節，親家有話田邊說。農忙假之際，鳳凰郎也時常回家幫一把，兩口子手提鐮刀、瓦茶壺，來到地頭。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鐮刀是頭天晚上磨快了的，鋒利無比。汪遠香口吐唾沫，攥緊刀把，激將丈夫，“今天你割一廂窄的，我割一廂寬的，要是還跟不上，那才真沒鳥用！”
    “別門縫裏看人，怎麼會呢？”龍立秋瞧著自己的一壟，隻有老婆的三分之二寬，彎腰躬身，埋頭苦幹，暗裏發誓一定要趕超，塑造好的印象。可是不到一個小時，自己被甩在後麵三米多。婦人用食指刮著臉，蓄意羞他，“嘿嘿，牛逼不是吹的，火車不是推的，怎麼樣，事實勝於雄辯，算不算門縫裏看人？要是當不了農電工，做不了廣播員，我看你靠什麼謀生，憑什麼給兩個兒子找老婆！”
    鳳凰郎大汗淋漓，羞愧憨笑，“養兒不如我，要錢做什麼：養兒勝過我，留錢做什麼。他們強公勝祖，自然會有本事，你何必杞人憂天操空心。”汪遠香十分受用，為了讓丈夫休息一會，善解人意道：“你這速度趕不上麻雀的嘴巴，不如拿木槌敲破鐵盒走一趟，那頭地裏不知藏了多少雀子。”
    龍立秋心領神會，右手拾起棒槌，左手舉鐵油漆盒，沿田溝而行。隨著“嘭嘭嘭”宏大的聲音，一群黑壓壓的鳥兒從麥地騰空而起，依依不舍，在幾十米高處盤旋，回味佳肴美饌。
    由於潘龍村小學教學質量優異，連年獲獎，撤點並校試行，鄰近各村一部分生源，紛紛舍近求遠轉過來。學生多了，相應增加兩名教師，都是臨近村莊的，有一名是右派的兒子，父親平反後頂替崗位吃商品糧，另一名是蔡何村教師骨幹。
    老師多，且分散，距離遠，如果中午回家吃飯，對教學有一定影響。潘宮玲憑著和村主任宋西平是親戚關係，被安排在學校當炊事員。年輕姑娘麵容清秀，小巧玲瓏，耍酷時戴一副金邊眼鏡，膚如凝脂柳葉眉，身材窈窕有三圍。四年前她母親病逝，少了大人管教，我行我素毫無羈絆。這個陽光女孩，發型時尚善變，儀表端莊得體，大膽潑辣，伶牙俐齒。其父潘海慶對女兒束手無策，隻好疏通關係，將他塞進學校，擴大社交圈，期許修煉成正果。
    那時候集體條件差，村支兩委缺乏專用辦公室，林場替代部分功能，兩個老式木櫃，四張桌子，幾把木椅，長時間擱置，形同虛設。開會、清帳、檢查，多數安排在學校食堂就餐，小學與廣播室近在咫尺，成為大本營，全村所有來信、電報、傳真，由各組老師義務代收代轉。
    某天，一封航空信件，難住所有在場教師，收信人為潘海慶，地址姓名均為繁體字，寄信人地址姓名全是英文。潘家三口除了女兒，剩下個弱智兒子，沒有親戚在外打工，二十多年從無信件往來。潘宮玲從小聽說有個姑媽年輕時去了境外，因為家庭成分高，一直渺無音訊，慶吊不通，難道是她老人家惦記娘家來了信？
    大姑娘全神貫注，翻來覆去，無法找出答案，所有老師同樣對英文一竅不通。龍立秋剛好在旁邊，煞有介事道：“我叔伯哥哥會講英語，時常聽到他跟著收音機，嘰哩哇啦。他中專畢業後，分配在縣建築公司做預算員，現在的工地不是很遠，每個星期休息一天，騎摩托車回來，今天禮拜六，晚上過去問他靠得住！”潘宮玲聽罷興致勃勃趕往家裏，麵呈老爸。
    粗糙的雙手拆開信封，父女倆像長了白內障眼，個個目定口呆，整篇繁體字，潘宮玲從未見過。潘海慶隻讀了兩個冬學，鬥大的字不識半升，他曾經創造出一個精典笑話：人家買芋頭喜歡顆粒小，嫩一點，半老頭子專揀大的弄，回到家裏忙活半天，芋頭一直煮不爛，後來才知道那種野生芋頭，屬於毒性弱的植物，不宜食用，隔年的種煮不爛。於是，當地多了句歇後語，海慶買芋頭——專揀大的挑。今天，他看著密密麻麻四頁紙稿，無異於讀天書，這事得盡快搬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