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番外 雨停心凝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94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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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隻不過是偶然。
    微微細雨飄落的時分,雨凝偶然來了興致,想要到那山巔之上,看看那雨中的風景。
    她喜歡下雨時世界的安靜。
    記得剛從長眠中醒來時,每一個神祗都要為自己取一個名字。她醒來的那一日,灰蒙蒙的天空中飄蕩著銀絲縷縷,於是,她說。
    就叫雨凝吧。
    那時宿寂不是很滿意自己的隨意,於是揶揄道。
    嗬,雨凝,雨停心凝……
    一向安靜的她,竟然也辯駁道:
    你那宿寂,也不是宿世寂寞?
    後來才知道,有些事情,竟是一語成讖。
    西陵日旭記得那天的清晨天空是一片明淨的晴朗,清爽的空氣帶來了一個好心情,於是來了興致,對隨從說,我要打獵。
    結果是臨時的出行弄得人仰馬翻但他毫不在意。血氣翻騰的他狂傲的策著馬,奔走在西陵的皇家狩獵場上。拉弓射箭,看著盯上的獵物無一不馴服在自己的箭法之下,掌握著一切的感覺讓他很滿意。
    秋日高照的豔陽,映射著他的意氣風發。少年的君主,舉國等待著他帶領一個太平盛世。
    他知道那是他以後的命途。
    如果午後不是突然來了一陣過雲雨,也許後來的一切,都不會有發生的可能。
    雨凝突然聽到一陣哀鳴,在淅瀝瀝的雨中,曲折哀怨地傳來,直直地到達她的心裏。一愕,回首時,見到一隻梅花鹿,倒在自己的不遠處,身上插著一支箭。
    汩汩流淌著的血液,生命隨之在慢慢的消逝。而那清靈的大眼睛,正緊緊地盯著雨凝。聽得到它的心聲。
    救救我……
    不能相救。雨凝冷眼看著。天命注定,她不能插手。
    若是平時,必定是會漠然的走過,但是那天,那刻,那雨中,沒有心的軀體裏竟然動了一種惻隱。
    是不忍。
    這半晌的躊躇,改寫了日旭的一生。
    遇見她時,她是一襲藍衣在身。沒有撐傘,絲絲飄落的細雨之中,她星眸半斂,看著腳下不遠處的一頭垂死的梅花鹿,眼底是一片冷然。
    日旭扯停了馬,帶著半點驚愕的神色看著眼前不應該存在在皇家狩獵場的女子,看著她的超然物外,竟也不能言語。
    她有那樣的一種氣質,讓人在眼前不敢逾矩,甚至包括,高高在上的日旭。
    他隻看著她,很安靜的,不說話。
    雨凝仍然是冷眼旁觀,看那絲絲小雨化成水珠積聚在那梅花鹿的皮毛上,看著那紅色一點一點的在那小水珠上蔓延。直至那雙清靈的雙眼,完全失去了屬於生命的光澤,才抬起頭,看著日旭,說:
    “為什麼?”
    為什麼?日旭不知道這句為什麼在問什麼,問為什麼停在這裏?為什麼看著她?
    “為什麼殺它?”
    日旭恍然,對於這個問題,頓感可笑,“為什麼不能殺它?這天下是我的,我要它生就生,死就死。”
    是國君的權力。
    雨凝隻淡然的搖一搖頭,“不是你的,你,隻不過是暫時擁有。”
    日旭一怔。回過神來時狠狠地說道:“你可知道,我是誰?”
    雨凝隻一笑,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要與他較勁,於是說道,“哦,不過是,西陵日旭。”
    不過是,一朝君主。
    如雨點般輕柔的話語,落進了日旭的耳裏,世間的一切,都失去了其聲音。
    他忽地一笑。
    第一次的,第一次的有人,將自己的名字,與不過二字扯上關係。
    雨凝被帶進了宮中。
    起先隻是覺得日子無聊想要點新鮮感,日旭不知道這個女子為什麼會在那裏出現,也不知道她是誰,隻是她對著自己的毫無畏懼著實讓自己覺得有趣,將她帶進宮裏後,也便就什麼也不管了。
    他知道以她的姿色,必定引起後宮一些妃子的顧忌,他看她總是呈現的淡然覺得礙眼,於是想要看看,什麼時候,她因為受不了而向自己哀求。
    他,西陵日旭,是唯一。永遠的唯一。也就,永遠不可能是不過。
    雨凝也是覺得日子無聊,想要一點新鮮,才那樣子的跟隨著日旭進了那宮中。金碧輝煌的皇宮,每次她的路過,都不會進去,不會去探尋其中的隱秘,隻因為在那高高圍牆環繞的宮殿之中,聽不到世間任何的聲音。
    但是她得傾聽,每日每夜,都得靜下那心神,聽這世間,是否循序漸進。
    這一次的進入,不過是因為厭倦長久以來的一成不變,想要知道,逾矩的感覺到底是怎麼樣的。
    像宿寂一般。
    不過她是宮內的一個閑人。日旭將自己隨意的放在宮內,無名無份,但是這樣,卻是最危險。
    因為人類不可避免的對於未知的事物存在著恐懼。
    他有一個後宮漂亮的妃子,一個後宮漂亮的妃子有著各自各的心思。那一雙雙眼睛,緊鎖著自己,在心裏細碎的話語,無一不落盡自己的耳裏。
    那是屬於女子的,隻能依附於男子的悲哀。他的一哭一笑,一顰一怒。是她們生活裏的主角。
    雨凝隻歎息一聲。那麼她生活裏主角呢?
    是那滿天的繁星,不允許變數存在的鐵律。
    不過,西陵日旭是她的變數。
    再見她時是一個月夜,她在那花園的一角獨坐,迎著月色的臉龐,有著一種不思議的聖潔感,藍色的衣衫散射出帶著冰冷的月光,飄飛著的黑色發絲卻又有一種淩亂的美感。
    日旭看著這個特別的女子,訝然於她在這裏也能淡然自若。深宮內苑中的女子,眼裏總是有著很深沉的欲望,對著自己的每一言每一語,總是想要著,更多。
    但是她淡泊,淡泊這一切,包括自己。
    走近她的時候,竟然沒有行禮,隻是回首,抬頭看著自己,這麼一個角度看去,視線隨著她形狀美好的脖子向下延伸,內裏必定春光無限。
    日旭一笑。
    擁抱這個女子,會是什麼樣的滋味?日旭有點心猿意馬。然而她那清清冷冷的視線,叫自己,沒法幹出蠢事。
    強行奪取的男人,最為下品。
    “你不歇息?”好半晌,才聽她輕聲詢問。
    “那你?”他倒沒有跟她計較她的失敬。
    “我習慣了在夜晚清醒。”雨凝將發絲輕挽而後,抬頭看月,不再將注意力放在日旭的身上。
    日旭覺得有趣,“你這女人,為什麼敢如此對我?”
    “因為不懼,自然可以不敬。”
    日旭伸手,捏上了她的下顎,看著她在月色下更顯高貴美麗的臉龐,邪魅的一笑,“怎麼的,你就不懼我。”
    “不懼你,是因為不懼生死。”
    日旭饒有興味的看著她眸間的安靜,“那麼你,怕不怕,生不如死。”
    不過一夜,她便成了凝妃。皇權的隨意,龍恩浩蕩,簡單的將一個人,由最默默無聞的底層,一下子扯到頂端。
    雨凝隻覺得可笑,為日旭的所為,更為自己的幼稚。與一個心高氣傲的皇者較勁,那麼的不智,但是卻是訝然於,日旭的眼裏,並無征服的欲望。
    隻是單純的打發時間的遊戲?
    雨凝不在意。
    她在意的隻是,在這個輝煌的宮殿裏,光影間隙中飄蕩的每一縷幽魂,張著惘然的眼睛看著自己,都在等待著一個解脫。
    偶然聽聽她們的話語,隻覺淒涼,後宮中因為權力鬥爭死在平靜表麵暗湧下的那些幽魂,都隻是在盼著,她們的王。
    見一麵,隻想見一麵。這麼的可悲,這麼的可憐。
    已不能知曉,現在的執政者,再也不是她們等待的那一個王。
    於是生生世世,不入輪回,隻在這深宮淒苑的濃霧中,徘徊遊蕩。
    誰也看不見。那一絲一縷的眷念。
    雨凝隻歎一聲,而又有誰,看得見,屬於她的,那一種悵然?
    日旭喜歡到雨凝的宮殿去,有她的地方總有一種嫻靜,他喜歡那一種感覺。
    總是兩人獨坐。有時他會喝一點酒,雨凝,總是坐在一旁,也許看他,又也許不看他。
    被人忽略的感覺一開始是很新鮮,但是久而久之,日旭也會有點挫敗感。於是會問。
    “你覺得我那裏不好?”
    “你覺得你那裏好?”
    “我哪裏都好!”他答得理直氣壯。
    “那就哪裏都不好。”她也回答得理所當然。
    “你沒有什麼想要的嗎?”日旭不喜歡雨凝看起來總是無欲無求。
    “我想要的,是你給不起的。”雨凝隻是淡淡的說道。
    “不可能,你盡管說。”
    “……若真的是想要什麼我沒有又得不到的話……心……就心吧……”不止宿寂在渴求,她也想要擁有的,那一種,隻為人類存在的奢侈,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雨凝也有了這麼一種的渴望。
    大段時間的沉默之後,雨凝看著日旭的疑惑慢慢的消退,眼裏隻剩下清明的笑意。
    “心?嗬……我的,你要不?”
    見著他眼裏的認真,雨凝隻一愣,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她那麼的睿智,當然明白,對於一個皇者來說那麼一句話的意思是什麼。而她,怎麼可能……
    隻是猶豫片刻,雨凝便輕柔一笑,“陛下真愛開玩笑……”
    “君無戲言!”
    這麼一句,堵截了所有。雨凝一向清明的眼眸內,第一次的,出現了少許的慌亂與迷惘。
    但是你的,終究不是我的。
    這句話,雨凝沒有說出口。
    雨凝這一輩子,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是,逆天。永遠不會做的事情也是,逆天。
    作為司命之神,她深深的體會到,天道恒常的重要性。
    為什麼除卻人類之外的他們都是沒有心?沒有心,便就沒有情,沒有情,便就沒有私欲,沒有私欲,便就不會左右天命。
    卻入了世,隻是一時的興起,卻導致了這般的一個境地。雨凝惘然。
    於是開始拒見。用著拙劣的方式去逃避有關於日旭的一切。
    他眼神裏的真摯,自己承接不起。
    而對於日旭,那麼一句話,一開始隻是一句玩笑,隻是想要逗弄一下那個女子。
    呈上皇者的心,若是她欣喜,便就取笑她的異想天開。然而她一下的遲疑,卻是觸痛了自己的心。
    這些時日的相處,他對她的規矩有禮,她沒有放在心上,她的淡泊依然,無欲無求也是真心。
    什麼都不想要。包括自己。
    日旭從來沒有遇過這種人。然而他還是能從她清明的眼底中看見那麼一絲的渴求的,帶著點欣喜,回過神來時,那句話便已經說了出去。
    君無戲言。
    是一個承諾,他忽然許下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對著前麵的這個女子。
    以為她會答應。因為她應該會答應。
    而雨凝,又一次的讓自己感覺到了挫敗。
    居然拒見,沒有想到,會是她先逃。日旭覺得啞然,自己有那麼的不堪恐怖嗎?怎麼她就,巴不得離自己遠遠的?
    不見?好,那就不見。日旭是高傲的帝皇,隻為她呈上一次心。
    再也沒有下次。
    宿寂到來探訪,也是一個月夜。雨凝喜歡在世間都陷入安靜的時候與宿寂談心,那樣的感覺,好像仍在那清淨的神界裏麵。
    雨凝懷念故土的感覺。有宿寂做伴的日子,那麼的安定,那麼的美好。
    宿寂看著她,饒有興味。
    雨凝也沒有掩飾,隻淡然道,“我亂了天命。”
    “那又如何?對你,我是無力裁決。”
    雨凝隻一笑,“宿寂,陪我觀天……”
    隻一抬頭,世事命局便就清晰的倒影在自己的眼前。屬於西陵日旭的星星為紫微,導盛世,啟昌隆,領西陵繁榮至頂峰。
    命局一線,卻有分支,是因為自己那偶然的一遇。然後,抽不了身。
    宿寂不言語,隻看她。
    “若是有心,便能懂,那一種感覺了吧。”雨凝的話語,隱含著詢問。
    宿寂搖頭,“隻是借口,若是想要去了解,有心或是無心,都是一樣,你又不是沒有感覺。”
    “感覺嗎?有又如何?”
    不過是初起的一棵小小幼苗,將其扼殺於萌芽狀態,也絕非難事。
    雨凝的一生,都隻能活在清醒中。無法像宿寂一樣,選擇沉夢,選擇自我欺騙。
    “覺得累的時候,可以找一個人,靠一下,那種感覺,對於你來說,應該是最珍貴的。”
    宿寂給了自己一個擁抱,最初的,也是最終的。
    他喜歡這樣的惡作劇。
    然後在層層禁衛軍的包圍中,傲然一笑,乘風而去。
    雨凝呆望在那層層禁衛軍之外的日旭,平日帶笑的臉上有著燃燒著的憤怒。
    宮闈深處總沒有防線,不知是那個妃子的通報,雨凝也沒有心思去考究。其實也能像宿寂那樣不負責任的離去,那麼輕而易舉的事情,卻不知為何,還是選擇了留下。
    至少要糾正他的命局,西陵日旭的。
    安靜的九朝殿上,日旭在踱步,雨凝低頭靜站著。
    竟然沒有將自己壓下去,處以極刑。日旭的反常作法自然是在宮裏麵引起了軒然大波。雷厲風行的君主,隻需要一個眼神,就能鎮壓住所有。
    日旭是明君。
    “他是誰?”許久之後,平下了心神,日旭才問道。
    雨凝不答,宿寂懷抱尚留下叫她眷戀的餘溫,從沒試過逾矩的擁抱,他的惡作劇真的是那麼的可惡。
    “他為什麼不帶你走?”日旭說這話時,心頭有那麼的一顫。
    雨凝深呼吸一口氣,壓抑下自己的心神。“我……不需要他帶我走……我若想要,定能自己走。”
    很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聽得日旭心一涼,他看著眼前這個第一次對自己低頭的女子,說道:“那你為什麼不走。”
    “因為……你在這裏……”
    日旭一愕,“我在這裏,與你何幹?”
    雨凝看著他,也不知道,有何關係。
    他……有什麼關係呢?宿寂的懷抱,清瑤的尊敬,習慣了總是有誰在身邊,怎麼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中,總會有孤身的時候。
    雨凝一直以為,自己不會因為曾經擁有便就害怕失去。也一直相信,自己會習慣隻得一個時的那一種寂寞。
    她一直以為自己會很堅強。
    “你為什麼……不就那麼樣的處決我呢……”雨凝未答反問。
    這樣的一種小心翼翼是很可怕的。
    日旭低眸思量一會,才說:“因為,我不想誤會你。這個皇宮裏,存在的總是虛偽與陰謀,我不想又是因為一些無端的指責……”
    失去了她。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成了日旭最害怕的事情。
    他也許再也找不到比她更淡泊的女子,在這充滿利欲的深宮後院中,獨坐在一個角落,安靜的等待自己的到來。對著自己無欲也無求,說出的話語總是發自內心。
    當一個人每天聽到的總是謊言,零星的一句真心話就顯得那麼的難能可貴。當他的身邊有了那麼多庸俗的女子,不喜諂媚的她,就顯得那麼的特別。
    即使拒絕了自己。挫傷了自己的自尊心。
    日旭知曉自己要的是什麼。
    雨凝咬著唇,隻搖一搖頭。一開始的是錯,那麼接下來的每一步,都是錯。
    “你呀……”第一次的,日旭上前,伸出了自己的手,逾矩地將她擁進懷裏,在耳邊輕聲說道,“為什麼總是讓我有這麼的一種感覺?都站在我的旁邊了,卻還是好像孤身一人似的。永遠笑得那麼寂寞……”
    雨凝一怔,好久才回過神來,寂寞嗎?
    抬頭迎接他的視線,那烏黑的眼珠上麵倒影著自己的麵容,為什麼是帶著欣喜的笑?
    他到底是看到了自己眼中的那些悵然?
    雨凝可能真的是覺得累了,又也許是因為想要理解宿寂,理解那一種狂熱的執著是什麼。
    而日旭的肩膀,那麼的可靠。隻是那麼的輕倚了一下,頓覺溫暖。
    原來所謂珍貴,是這麼的一種感覺。
    就那麼的貪戀一下子吧,一下子的溫暖就足以。她在心裏不斷地告誡著自己,適可而止。隻能適可而止。
    然而日旭,卻不允許她的適可而止。他喜歡有雨凝在身旁的感覺,喜歡她身邊嫻靜的空氣,喜歡那帶笑的聆聽,喜歡她時不時一言兩語的拌嘴。
    喜歡她的真誠。那麼的簡單,日旭如獲珍寶般的重視著。
    而在雨凝的感覺裏,帶有著一點的,一點的不安。每夜月下的安坐,看著那星羅棋局,觀測著世事運行,想著,還可以留在日旭的身邊多久。
    雨凝覺得自己,自私了起來,貪戀著這一切,明知道不可擁有,卻還是想要他的陪伴,和他拌嘴,和他談心,靠著他,做個安靜的小女人。
    那麼的平凡,卻又那麼的難得。在他狂傲的眉目裏,有時她會沉淪,以為自己,其實也是一個人。
    但她不是,永遠也不可能是。
    西陵每四年一度的祭祀舉行的時候,雨凝陪在日旭的身旁,站在那高高的祭壇上,也是聽不到任何的聲音。
    聽不到任何的聲音,其實不是一件好事。就像她,隻是在逃避。
    “這片天下是我的,也是你的。”日旭在雨凝的耳邊說道,“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
    雨凝一怔。
    雨凝,為司命之神,掌管天下之命運,監管世道時命運行,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隻得一個,也許有伴,也隻能是宿寂。並不是日旭,絕不是日旭。
    雨凝忽然覺得有一種冰涼,在身體裏四處擴散著,熄滅了她曾為日旭凝聚起的熱情。
    她看著日旭傲氣非凡的臉,在心底裏濺落一聲深深的歎息。
    不過四年,原來已經一生。
    皇城的春天總愛飄蕩著絲絲點點的細雨,雨凝喜歡那樣的坐在窗前,伸出手,感受那些些點點的冰涼。
    她記得那晚日旭在自己耳邊說的那句,生死同命。
    很美好的一句話,但是她配不上。
    她的生命沒有起點,也沒有終結。而日旭有,所以日旭不是她的伴。
    “我要走了。西陵日旭。”
    是一個午後,她忽然說出這麼的一句話,窗外,是細雨飄落的景致。
    “走去哪裏?”日旭不甚為意,以為那也不過是一個尋常的玩笑。
    “哪裏也好,不在你的身邊就行。”
    日旭麵色微變,“你認真的?”
    “我從來不跟你說笑。”雨凝將視線由窗外拉了回來,看著日旭帶著驚愕的臉,眸色一暗。
    他們兩個,總不存在著永遠。
    雨凝走近錯愕中的日旭,輕輕地拉下他,閉著眼睛,她的唇印上了他的唇。
    他們最初的,也是最後的一吻。
    並不甜美,雨凝的唇,有著一絲冰冷。但是卻叫日旭,無限的眷戀。
    於是擁緊了她,還沒有來得及開口說話,便聽到她那溫婉的聲音在耳邊低聲的說道:
    忘了我吧。
    是一句咒語。
    但是日旭,沒有將雨凝忘記。
    醒來的時候,空蕩的殿樓內沒有一個人,那一道水藍色的身影,已經在眼前消失了。
    日旭氣惱,為她帶著心思的溫柔,更為她走得那麼的決絕。
    他西陵日旭,從來沒有得不到的東西,他的生命中,也從來不曾存在過不可能。
    他要定的她,是怎麼也逃不了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雨凝要逃,又能逃到哪裏去?
    日旭還是追來了,沒有千萬大軍緊隨身後,隻是策著那一匹馬,一直的追,憑著感覺,在一個樹林之內,找到了在歇息的雨凝。
    也是有雨飄落的時候,這一場的見麵,就好像那一場的初遇。
    不過不同的是她一身白衣,衣袂飄渺,回首看著自己,嫻靜的臉上閃過一絲驚愕,而一瞬過後,便又恢複了平靜。
    日旭陰沉著臉色,看著毫無留戀的她,緊握著的手,壓製著已經洶湧的怒意。
    是他的一腔熱誠對著她的波瀾不驚。
    “我隻想問你一句,為什麼。”
    雨凝暗自歎了一口氣。要有多麼的執著,才能將自己的咒語抵消?要有多麼的在乎,才能永遠不忘?
    自己於他,又是多麼的重要?
    “忘了我吧。”雨凝咬著唇,抬著頭,看著眼前這個男子,眉間飛揚的氣勢,暗自隱含著的心思,總叫她覺得憂慮。
    日旭隻一笑,“忘得了的話,我也想。”真的想,這樣子的待她,那麼的不理智,那麼的不成熟。“要跟你一起,真的那麼的難嗎?我待你還不夠好?要怎麼樣你才願意留下,在我的身邊,生死同命……”
    “我不能與你生死同命。”雨凝歎了一口氣,“其實這樣是最好的,趁一切還不是太遲,斷了就好,以後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道,互不相幹……”
    日旭狠狠地抽了一下那馬鞭,看著眼前的雨凝,“你到底懂不懂什麼叫做感情!什麼叫做斷了就好?若能輕易斷掉,那我們之間的一切還是真的?若我真的能忘記你,我一早就殺了你,我的珍惜,隻是你的玩物?厭了倦了,便想丟棄?你當你自己是什麼!”
    雨凝一愕,一步錯,便就步步錯。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偏要是你……”
    “情這字,從來叫人猜不透。”日旭下了馬,走近雨凝,看著她蒙上雨珠的容顏,伸手,為她拭去那晶瑩的水滴。“回去吧。在我的身邊,就隻在我的身邊,好不好?”
    她的容顏,那麼的冰冷,叫人忍不住的感到憐惜。日旭的心,對著她,總不自覺地柔和。
    雨凝輕握上他寬厚的大手,看著他的溫柔,隻得一笑,“不能啊,西陵日旭。我不能跟你一起……”
    雨中她的微笑,帶著一絲決斷,雨中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淒涼。雨中她的麵容上。安靜躺著的水珠因為說話時的動作,彙成一股小水流,蜿蜒著在那高貴的臉龐上滑落下來,恍如淚水。
    很多年之後,雨凝回想起那一天,想起那淅淅雨中她與日旭對望,想起水珠在臉上流動那中微微的感覺,總是安靜的在笑。
    那天,是那場雨,代替她流淚。
    那麼奢侈的淚。
    日旭曉得了一切,安靜的聽她不帶感情的敘述。他覺得那麼的可笑。
    什麼司命之神,什麼天道恒常,她用那麼蹩腳的借口,拙劣的拒絕著自己的所有。
    你乃紫微星,一代明君,導西陵恒隆,我與你的相遇,本來就是錯誤。
    那又怎麼樣?
    一步錯,步步錯。
    哼,你怎麼知道,錯到最後,結局還是錯?
    其實錯與對,本沒有判別標準,但是雨凝,沒有那樣的勇氣,去賭一局。因為賭注是那個世道。
    她並沒有那一個勇氣。
    但也並沒有離去。
    不及黃泉,再不相見。
    這是日旭對自己說過,最狠絕的一句話。
    於是以後,便就真的,不再相見。
    然而雨凝沒有離去,仍呆在那個日旭已經不會回來的宮殿裏,安靜的坐著,坐著,不過白天黑夜,也不需要睡眠,就那樣坐著。
    張開的雙眼,看到的並不總是現在,在更多的時候,看到的是那遙遠的將來。
    關於日旭的將來裏麵,再也沒有了自己的身影。卻不覺得,如稀重負,也不覺得累,還是想看更多更多。
    見不到他的現在,也渴望著他的將來,想要看看是否安好。
    但是並不。
    日旭拒絕成為一個明君。他厭惡那早被譜寫好的一切,厭惡她眼裏明明有著渴望,還是不願意踏出那一步。
    是神,又如何?
    神界自有神界的規矩,不可能的事情終究不可能。
    那當初,為什麼又要這樣待我?
    意亂吧……如果我不要這麼清醒,也許真的會跟你沉淪,西陵日旭……
    如果你不是神呢?你會站在我的身邊嗎?
    沒有這個如果,所以,最好,你還是忘了我。
    忘了她?
    日旭喝著味道淡然的酒,
    真傻,不是說神是最聰慧睿智的嗎?怎麼不懂,能忘記的,就不是愛。
    日旭逆天了。
    在初冬些微寒冷包裹的風中,雨凝看到了那個景象,腦海中,一片空白。他將自己告與他的所有事情全都違反了,不做明君,收斂了他所有的才智,當個庸者。
    如果真的要我變成一個人,就隻有一種辦法,逆了那天命,我若失職,自不配司命。
    所以,他那麼的做了。
    雨凝頓時覺得全身都脫了力,第一次那麼的不知所措,第一次的會對天命感覺到恐懼。
    屬於他的輝煌的一生,若不是當初自己的一時興起,不會是這麼一個樣子,他應該成為曆史上備受尊崇的明君,而不是一個無能者。
    他怎麼可以承受那麼一些唾罵?
    雨凝真的不忍,第一次的沒有對命局進行了漠視。
    卻也是無能。
    不知過去了多久,雨凝一直重複著的舉動是白天到閣樓上麵仰望,風雨不改。夜晚到樓內對燈獨坐。
    那雙睿智的眼睛一直在看,看著日旭,看著他現在走的每一步,將會導致怎麼樣的境地,然後盡自己所能,為其修改。
    細雨飄落的時候,回想起那一次平淡的初遇,然而雨停的時候,眼前出現的,總是那一幕幕不堪的未來。
    宿寂當初的揶揄,竟是說中了這些一切。
    想起好久不見的他的時候,雨凝會有一絲歎息。入世如此之久,淡泊如他們兩個,還是不能避免的被同化。會在乎是一種很難受的感覺。
    見到陵櫻也是一次偶然。受寵的妃子在後宮閑逛的時候,失寵的雨凝在庭院中的石桌上安坐,那恬靜的神態吸引了她們的注意力。
    棄妃就該有棄妃的樣子,坐在這裏,礙眼。
    高高揚起的一個巴掌甩下來,雨凝平靜的承接了下來,看著龍恩在身的女子氣高趾昂,冷冷的,沒有說話。
    不喜歡她身上自然流露出的美好,那妃子從發髻上拔下一簪意欲毀掉雨凝的麵容時,陵櫻突然走到了她的身前。
    姐姐,同是女人,可以多為體諒一點嗎?
    她像一朵純潔出塵的臉,眉目純淨,有點像自己。然而眼裏看到的,已是屬於她的殘酷的將來。
    雨凝這一輩子,唯一欠過的,便是她。本來注定伴在日旭身旁的女子,因為她的一時意起,便就毀滅了一切。
    陵櫻於日旭,隻是棋子了。而日旭,永遠不是布局者。
    雨凝和日旭,也不過是,那麼一顆棋子。
    她看著他,一步一步。
    她背著他,一步一步。
    沒有見麵。
    但是日旭知道,雨凝還是在那個地方。每一夜的路過,那裏還是有輕微搖曳的燭光告訴自己,她沒有離開。
    到月紜跪在自己的麵前,不斷地叩頭,已是很多年後的事了。
    雨凝第一次的出現了遲疑。對著已經決定好的一切,第一次的出現了遲疑。
    要破他的局,還是天命?
    稍一瞬的遲疑,霧塬與絮芳驚恐的眼神落進了自己的眼底。
    他們,是無辜的。這世上所有的人,都是無辜的。
    有罪的,不過是她。
    於是送走了霧塬與絮芳,叫他們往者有宿寂氣息的方向逃亡,把救與不救的決定交由宿寂裁決,將月紜變成絮芳,然後看著她帶著感激的淚水被拖走。
    她有既定的命運,自己不能介入。
    以一滴血為憑借,變造出霧塬的頭顱,把它交了出去,見了宿寂,然後,在等。
    等結束,等終局,等……
    等,是否等得到。
    然後迎來的,是屬於日旭的死亡,在夜晚淒涼的風中,飛濺出來鮮紅的血液。她接著他的時候,他的眼神裏已有解脫。
    雨凝也覺得是解脫。
    落下了那麼的一滴淚。已不需要雨絲來為她宣泄悲傷。在雨沒有到來的時候有了心,而又在他閉上眼睛的時候,死了心。
    一切一切不過那匆匆幾秒,卻已耗盡,日旭的一生。
    緊擁著他的軀體,不顧宮中人的勸阻,雨凝抱著他,迎來皇宮中的一個朝陽。
    好像從前那些互相作伴的時日一般。她以冰冷的軀體溫暖著他已漸僵硬的軀體,看著他的蒼老垂暮。
    風中有無限的淒涼。
    屬於雨凝的劫,是在日旭的皇陵中度過。
    醒來的時候,見到的是宿寂的臉。
    他們都沒有消亡。
    “清瑤呢?”雨凝問道。
    宿寂隻一搖頭,“隻得我們了。”
    隻得……
    在一切的開始,是宿寂做伴,在最後的最後,也還是宿寂做伴。生命好像是一次循環的往複,不斷地走,還是會回到最初的起點上來。
    又一個一千年將要開始。
    這次裁決與司命同行。起步的那一天,有細雨飄落,宿寂輕抹雨凝發梢上的水珠。
    雨凝一愕。宿寂一笑。
    竟都在彼此的身上看到別的影子。
    “要不要換一下名字?”宿寂忽然提議。
    雨凝搖了搖頭。“有些事情,是生生世世的。”
    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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