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春雨驚醒盛世夢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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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一切的開始隻不過是很平常的一個夜晚,西陵的春天,持續全國的下著雨,終了一季,雨方停歇。
    幾天之後便進入了夏,農耕的文明裏,夏中存在著收獲,還有播種。
    西陵朝繁榮的盛世倚著離河而建,每年一次在春日到訪的河水會定期的泛濫,洪水退卻後,會留下從北方帶來的肥沃的黑土。每年的收成,都是依靠著這定期的洪水。
    西陵朝天啟二十八年春,這年洪水定期而至,微微細雨飄落的時節,離河旁的農民看著洶湧的河水,欣喜又是一年豐收季。
    春雨驚醒一場好夢。
    才入夏不久,洪水不像往年般迅速退去。積聚在河床上,隻一堤堵截,暗自湧動的河水像是一頭猛獸,猙獰的咆哮著,欲要衝破河堤的阻撓,襲向民居。
    千年前修建的河堤,綿綿千裏之長,每四年一次的修葺,使得離河岸年年稻花香。
    習慣於安樂的西陵人民眼中,洪水是隻溫順的小綿羊。一堤之外,洶湧咆哮著的河水;一堤之內,安享的太平盛世。
    不過今年不是。
    是在一個夏夜,夢裏花香的時候,千年的河堤,終於還是承受不了河水的猙獰,全麵潰敗。
    防線一破,洪水蜂擁而至,生命在它麵前如同螻蟻。
    鷲薇是在夢中被驚醒的。那哀求的聲音,遙遙千裏之外,竟傳至自己的耳中,淒絕貫天。
    偶爾的一個淺眠,在閣樓的座椅上,猶是被驚醒。倉皇而起,湖淩軒還是一派醉生夢死的景象。除卻她,沒有人知曉千裏之外的淒涼。
    耳邊揮之不去的靡靡之音,宿寂在身上留下的印記,沒有防備之下洶湧而至的世間之音,她不要聽!
    清瑤的房前,迎客的華燈妖嬈的亮著。房內傳出陣陣的笑聲,銀鈴般的清脆。屬於清瑤的時光,為霧塬收集著情報的時刻,不應被打擾。
    頭痛欲裂。鷲薇抖索著,打著趔趄向前。
    她不要聽!她不要惻隱!她厭惡這個腐臭的世道已經很久!!
    站不穩,步伐亂走,忽地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鷲薇,你怎麼了?!”
    練劍後,沐浴完畢的霧塬上樓正欲休息,忽見鷲薇佝僂著身子,大步上前,她便一個重心不穩的落進了自己的懷裏。
    抖索著,發白的臉,緊咬著的唇,看得他一陣心驚。“鷲薇?!”
    他搖晃她,大力地。
    忽然一陣的清醒。鷲薇視線朦朧,看著眼前一臉擔心的青年,雙眼迷離的一笑:“是你啊?”
    輕倚著自己的身子柔若無骨,眼神迷亂卻仍帶笑意的鷲薇,靈秀動人。他跟她的距離很近,近得可以嗅到她發間的幽香。他沒有將她緊鎖,隻是輕扶著。她微微仰起來的頭,唇隨著步伐的不穩在他下巴處遊動,輕觸著他。
    難耐的撩人。
    一瞬的平靜過後,鷲薇的耳邊,又再響起那些淒絕的哭聲,鋪天蓋地的。
    “啊!”她呻吟一聲,表情痛苦。
    她不對勁!
    相處多時,霧塬了解鷲薇,這般的她,不是不常見,而是太罕見!得找清瑤。於是將她橫抱起。
    朦朧中,鷲薇聽見有人在她耳邊低聲說道:“撐著點……不會有事的……”
    好溫柔的聲音。
    誰曾經在耳邊說過的?鷲薇迷惑,她失去了的那個美好,回來了?
    “不要離開我……不要……”鷲薇雙手環上了霧塬的項間,喃喃道。
    霧塬一愣,看著懷抱裏鷲薇的脆弱,突然覺得,這麼的惹人憐愛。
    原來再堅強的人,在人後也會有看不到的脆弱。抱著這般的她,霧塬這才知曉,原來自己的雙臂,已有足夠的力量將她抱起。
    所以擁緊了她,在她耳邊輕聲訴說,“我不會離開的你,不會,永遠不會。”
    ***
    有些時候,她的夢裏不斷有過去閃回。
    “妖狐鷲薇,天令下,西陵朝盡,誘帝,滅之。”
    高高頒下一道意旨,冰冷而無情。她不從。
    九千年的道行,終究是敵不過那已存在不知多少世的天道。以為要煙消雲散時,宿寂逆天,出手相救。被打落了下人間,不知是誰,救了自己。
    被封了五靈,封閉了視聽,對外界毫無感知的自己,化作狐身。
    應是被一個小小的身軀救了起來。溫柔的擁抱著冰冷抖索的自己,在每一個夜裏,半夢半醒之間,有一雙溫柔的手,輕拍著自己的頭。
    是孩童稚嫩的聲音,在耳邊低聲訴說:
    撐著點……不會有事的……
    刻骨銘心的一句話,又一次在耳邊響起,而這次,不是她,是一把清朗的男音。
    那是誰?誰的溫柔眷戀了自己?
    清瑤的身子嗎?不,清瑤沒有那般的溫度。
    誰的懷抱?堅實,沉穩,可使自己心安。
    杜絕了一切的幹擾,她不願聽到的聲音,她所想要的安寧。
    誰作出了承諾,說了永遠?
    永遠,有多遠?人的一生,不過匆匆數十年。而她的生命,漫長,永恒,遙遙長路上沒有終結。
    隻不過是一個夢。鷲薇暗歎。
    夢醒,總成空。
    豔陽已上,空氣中有微妙的轉變。沉穩的呼吸聲在耳邊盤桓。
    醒來吧,張開眼,才覺自己被擁在懷裏。樸素的房內,寬大的床上,她被抱在一個男子的懷裏,她枕著他的胸膛。如此的過了一夜。
    竟又再跟人如此的親近。
    怎麼一回事兒?
    鷲薇氣惱的坐了起來,動作之大,立刻驚醒了旁人。
    霧塬幾乎是跳起來的,以為發什麼什麼事,當對上鷲薇隱隱蘊含著怒意的雙眼時,才籲了一口氣。“你聽我說……”
    “是清瑤嗎?”鷲薇的聲音甚是氣惱。
    “額……”霧塬頓了頓,真的什麼都瞞不過她,“你……昨夜有點不舒服,……我問清瑤應該怎麼辦……她……就這麼樣。”
    這樣的鷲薇,有些難辦。他從來沒有與她這般親近過,一時之間也不懂如何麵對。
    鷲薇看了一下自己的衣物,有些淩亂,但是沒有被脫掉過的跡象。
    霧塬知道她這種動作的含義是什麼,急忙說道:“誒……我就隻是抱著你!我什麼都沒有做,我才不是那種趁人之危的人!”他要,會堂堂正正的要!絕不會在這種時候幹一些無恥的事。“……話說回來……你怎麼了?”
    緊攥著自己的衣領,耳邊的聲音已經沒有了。她盯著他看。神色複雜。
    該死的清瑤,此行此舉,已經超越了惡作劇的範疇。
    “你在罵我是不是?”門被踹開,清瑤端著一盆水走進來,一臉的壞笑。
    “喂!總得先敲門吧!一點禮貌都沒有。”霧塬下了床,不滿的嘀咕著。接過她手中的水,“我先去梳洗,等下給你打一盆。”說罷便出了房門。
    “你怎麼想的!”鷲薇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罵,“居然叫他……要是他定力不夠,後果是不是你負責?”
    “要是成為君王的人,也沒有這種定力,不如早點去死。”清瑤嬌聲笑道,為她的擔憂感到可笑,然後眉間一沉,“你怎麼了?”
    伸手放至後頸,猛然感覺到背上有著一種什麼樣的怪異感。
    難道是?
    鷲薇狠狠地將自己身上的衣物全部撕去,安靜的房間隻有衣帛碎裂的聲音在回蕩。
    清瑤在冷眼觀看鷲薇近乎瘋狂的動作,一言不發,看著鷲薇的肌膚一寸一寸的在她眼前呈現,直至她將青絲挽至身前,麵色忽地一變。
    “有什麼?”鷲薇咬著唇。
    “印記……”清瑤神色沉著,“神的印記。”
    果然!鷲薇雙手緊握,想起了前幾次,宿寂在占有她時,臉上帶著的那種難以揣測的笑容,還有在耳邊的低聲話語,“鷲薇……你應該去聽聽……那些聲音……那樣……你就能真正的知曉你心中的意願是什麼……”
    那天離去時在手在項間的撫摸,還有那個賭約!
    可惡!
    雙手伸向背後瘋狂的抓撓,“混賬!”
    血流如注。
    清瑤立刻衝了上前,扼製住她的雙手,“冷靜點!”
    即使是她瘋狂的抓撓劃破了肌膚,那神留下的刻痕依然完整無損。
    無法被虢奪的印記,終生相隨。
    “宿寂……”鷲薇近乎瘋狂的大叫,“你為什麼總是要這樣?!”
    這個世道應是滅還是留,與她何幹?她隻是不想被操縱。成為那些高貴的神祗的玩偶,僅此而已!
    封住她的五靈,壓抑殺戮,又能怎麼樣?就賭她會不會流淚是不是?
    宿寂!為什麼總是逼著我去恨你!!
    “薇!!”清瑤將她納入懷裏,雙臂圈著她,緊緊地,聲音出奇的冷靜,“不要這樣。理智點,不要讓宿寂左右你的心思,你要記得無論怎麼樣,你還是你!”
    房門被打開,聽到怪異聲音的霧塬匆匆的走了進來,“怎麼……”才剛出聲問話,就看到糾纏在一起的兩人,赤裸著上半身的鷲薇,背上是一片的鮮紅,怵目驚心。
    “怎麼受傷了!”霧塬叫道,聲音裏帶著憤怒。“清瑤,你又搞什麼?!”
    見有他在,鷲薇竟然慢慢安靜下來了。清瑤也便放開了雙手,任憑她跌落在床上。
    青絲逶迤一地,鮮紅的背上有更鮮明的印記,火紅的,仿佛能燃燒一切。
    “清瑤啊……”鷲薇忽地出了聲,散落的青絲間有雙眼睛很明亮,卻是空洞的,沒有淚水,“為什麼我的一生,總是注定是輸呢?”
    清瑤不答。誰知道呢?這個問題,誰也無法回答。
    霧塬不知發什麼事,但無法忍受這樣子的鷲薇,於是走近她,在床畔坐下,撥開她蒼白臉上淩亂的黑發,用溫軟的聲音輕輕問道。“怎麼了?”
    擔心的神色在還不懂像她們這般隱藏心事的青年身上展露了出來,帶著憐惜的注視,就那樣直直的落進了鷲薇的眼底。
    一脆弱,連心也會軟。不知怎的,霧塬的眼神,叫她這麼的溫暖。
    於是她歎息了一聲,“霧塬?嗬……就是那麼奇怪,為什麼我先遇到的,就不是你呢?”
    你知不知道?
    那一句,撐著點……不會有事的……
    真的很溫暖。
    ***
    西陵朝二十八年春,離河水患。滿朝震驚。
    太平盛世的第一個警鍾。桓帝立刻下令,火速賑災。糧食,藥品,應急物資從皇城派出。源源不絕運往災區。盛世的黃粱夢被打破。由皇城至離河,約莫五千裏的路程。物資的調往用了一個月半。
    行政效率極其低下。
    物資到時,洪水仍未完全消退,賑災的官員無能,偏在這個時候征夫修堤,未退的洪水又襲來時,人命又再無辜的消逝。成批的屍體堆積,卻沒有做好應有的處理措施,沒有焚化,沒有掩埋,任由其曝曬於夏日的豔陽下,蠅蟲成群的在上麵飛舞。
    洪澇半月後。瘟疫大規模的爆發,席卷離河沿岸。治理無效,官員撤退,未稟主上,擅自封城。軍隊駐守,有擅自逃逸者,格殺勿論!
    曾被稱為西陵糧倉的離河沿岸,風吹稻和香的景象全然沒有,隻有殘垣頹壁與無處安葬的屍體。還活著的人衣衫襤褸,在本來能種植穀物由洪水帶來的肥沃黑土上行走,拾掇一些被浪從河岸底衝刷上來的貝類,死魚,以此充饑。
    毫無生氣的死城。
    落在宿寂眼裏是這麼的一番景象。
    白天,夏日,瘴氣籠罩的死城,遊動著的是孤魂還是人,饒是宿寂,也分不出。
    雙眉擰緊。
    西陵。掐指一算,這,隻是個開端。
    原來天命,早已譜定了這一切。應不應幹預?
    踱步進城中,路過一幕幕的不堪。宿寂第一次的,覺得胸口裏麵有一種氣在壓抑著,無處可釋放。
    怒火中燒的感覺。屬於人的感覺。
    把手腕處劃破,看不慣這種情景,宿寂還是決定插手,雖不知是否有逆天命,但事有必須為之。
    一滴血,在離河上蔓延開來。洪水全退。溫順又如綿羊。
    站在街道上,無論是死了的,還是活著的,都看著宿寂。
    “將所有暴露在外的屍體好好安葬。”宿寂下了一個命令。
    曝屍荒野,會落得成孤魂野鬼的下場。死了的人,到底還是人。塵歸塵,土歸土。該做的事情必須做。
    為自己安葬,為別人安葬。那些死了的,活著的,表情麻木而空洞,動作是一成不變的重複。
    七天的不眠不休後,終於驅散了所有的遊魂,死者已矣,但是活著的人。卻是一臉惘然的看著宿寂。
    沒有生氣,沒有目的,甚至沒有生存的欲望,這種人是最可憐的。在曆盡劫難之後的幸存者,總會有好一段時間才能記起,自己是人。
    宿寂是這片大地的保護者,也是裁決者。無法舍下他們。
    天道循環,朝起朝滅,本是常事。這朝滅與不滅,也與他無關,隻不過,宿寂略一歎氣。
    鷲薇,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
    離河的悲劇驚醒了桓帝的盛世太平夢。他聞到了動搖的味道,皇朝再鼎盛,隻需一個天災或者人禍,即使穩固了千年的基業,也可以在一夕之間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官員的行為惹得龍顏大怒,一聲敕令落下,徹查圍城事件始作俑者。
    西陵朝上人心惶惶。安享太平已久的官員,習慣沉醉在盛世的美夢中,沒有誰會居安思危,他們以為終此一朝,都會是無風無浪的太平。
    一季春雨,多人夢醒。
    賑災的官員皆為貴族之子,或是皇親,或是國戚。動不得,也留不得。朝上第一次有了君臣之間的抗衡。桓帝沉夢不自知,朝上已經悄然的營結了黨羽。
    直至三個月後,外夷狄族入侵。在三更時分邊疆快馬傳來戰報,驚醒沉睡中的帝王。朝上決意出兵迎接,卻發現,無能與其相禦的將領。
    陵家已經隱退。軍權掌握在皇帝的手中,而那軍符,不知該頒予誰。
    每天一封八百裏加急快騎送來戰報,傳來消息無一是邊關告急。陵輝的部下一直在堅守,即使戰意高昂,農耕文明跟遊牧文明的對戰中最重要的統一主帥,西陵欠缺。
    廷上思量多日,仍是沒有結論。桓帝氣急,當朝吐了一口血,染紅了天子的龍座。
    西陵朝二十八年冬,當朝太子西陵霧珖不顧宮中人百般阻撓,決意領兵出征。
    外夷的危機似乎暫時得到化解。
    在此期間的這一段時間裏,湖淩軒,也並非一直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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