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八十四章 南海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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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秋陽,狂風。
東方萍緊裹著碧綠色的長裙,輕輕倚在船舷上,滿腹悲哀。
思緒纏繞上雲端,腳底卻踏著茫茫滄海。
中間是什麼?一顆無邊無際空蕩蕩的心。
她現在,到底算什麼呢?
望著長風,破浪,忽然淚盈於睫。
多不幸啊,她年紀還非常小,就對南宮陵交出了她的心。
他是一名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
喜歡上他並不是她的過錯。
無比動人是他天生的儀表,姑娘們一見到他全定住眼神,無所寄托的愛全想以他作靠身,而誰要是真能得到他的愛戀,她不但有了歸宿,更似已登仙。
他的黑色鬢角悠揚下垂,一陣微風輕輕吹過,綹綹發絲便在他的唇邊來回飄飛。
她捋捋自己的長發,笑,她的發都不見得有他柔順。
要尋開心,隨處都有開心事,誰見他一眼也不禁意迷心癡:因為望著他的臉,你可以想象,你已經見到具體而微的天堂。
他的下巴還顯不出成人氣度,秀麗的髭鬚,像未修剪的絲絨,才剛剛露頭,而那鮮嫩的皮膚卻誇口它本來的光潔更玲瓏。
他的臉卻也因此更顯得貴重。
多麼完美的一張臉,完美得找不出絲毫的缺陷。
因而叫溫柔的愛情也難決定:究竟有胡須美,還是沒有胡須更俊。
他的性格和他的儀表一樣美,他說話嫩口嫩牙,從不加思考;但如果有人激怒了他,他就會變得像四月或五月間的風暴,風雖疾卻也吹得你自在逍遙。
他那年輕人難免會有的粗野,隻表明他厭惡虛偽、心地純潔。
他又是一位騎馬能手,人都說他的馬因是他騎才如此神駿,他的駕馭使它顯得高貴、灑脫。
多美啊,那一躍、一立、一個回身!
想到這裏,東方萍不禁莞爾,仿佛回到了那段年少時光。
許多人沒完沒了地爭論:究竟是騎得好才顯得馬兒好,還是馬好才顯得他的騎術高。
但很快人們異口同聲地論定,是他的儀態舉止使他的服裝,以及他身邊的一切趣味橫生。
他的完美決不須靠衣著增光:額外的裝飾隻因為在他身上,才能顯出自身的美。
用以美化他的一切,實際為他所美化。
他真是一個十分完美的男人,無瑕,也無疵。
由於在他那善自約束的舌尖,各種巧辯和深刻鋒利的反證,各種警語和堅強有力的論點,全為他自己的方便或露或隱,常叫傷心者笑,含笑者不禁傷心。
他有豐富的語彙和無數技巧,能隨心所欲讓所有的人傾倒。
因而他完全統治著別人的心,不管他年歲大小,不論男或女,全都想著他,對待他百般殷勤,她也不例外。
他到哪裏他們就追隨到哪裏,他的話沒出口,別人先已同意,他們嘴裏說的全是他要說的事,因為他的意誌就是他們的意誌。
他卻並不因此放肆,輕易他不開口,開口,必有情由。
許多人弄到他的一張畫像,日夜把玩,更不免想入非非。
好比一個傻瓜看到別人的田莊和房舍,私心裏竟肯定認為那是自己的私產,天命所歸,麵對著它們,他所感到的歡欣,甚至超過了那真正的主人。
許多人還從沒碰一碰他的手,就一廂情願認為已得到他的心。
東方萍不幸,也是個一廂情願的人,他什麼也沒給她,她卻已禁不住把愛情胡亂拋擲,給了他她的花朵,隻留下空枝。
然而他回應她的,唯有沉默。
她大赧。
也許是她錯了,她從來也不肯和他太親近,她有她的高傲與自尊,她亭亭,不憂,也不懼,她是一朵盛開的夏荷,用最美麗的時刻,等他,而無緣的他啊,不是來得太早,就是太遲。
她幽幽地歎口氣,閉緊雙眼,想忘掉那些不堪的記憶,耳邊卻不合時宜地鑽進一首落寞的歌曲:“拈朵微笑的花,想一番人世變換,到頭來輸贏又何妨。日與夜互消長,富與貴難久長,今早的容顏老於昨晚。眉間放一字寬,看一段人世風光,誰不是把悲喜在嚐。海連天走不完,恩怨難計算,昨日非今日該忘。浪滔滔人渺渺,青春鳥飛去了,縱然是千古風流浪裏搖。風瀟瀟人渺渺,快意刀山中草,愛恨的百般滋味隨風飄。”
貝葉之歌無礙,蓮花之心不染。
她在歌聲中陶醉了很久很久,驀然睜開雙眼,竟已是殘陽如血。
隻這一瞬,便至黃昏了。
而她的芳華,是不是也在這刹那中失色?
忽然深有感慨:美不過是作不得準的浮影,像耀眼的光彩很快就會銷毀,像一朵花兒剛開放隨即凋零,像晶瑩的玻璃轉眼就已破碎。
浮影、光彩、鮮花或一片玻璃,轉瞬間就已飄散、銷毀、破碎、死去。
美像一丟失便永不能再見的寶物,像一銷毀便無法恢複的光彩,像玻璃一破碎便不能粘合,像鮮花一凋謝便絕不重開。
美也是這樣曇花一現,永遠消失,不管你如何痛苦,如何抹粉塗脂。
啊,如此芳華,她不也正是一朵在凋謝的水蓮花麼?
她因我的枯骨紅顏而悲哀恐懼得渾身顫抖。
身子適時地被裹上一件厚披風,仿佛他的溫度。
“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裏吹風?冷到怎麼辦?”
她登時溫暖得鼻子發酸,有的人就是有這種魔力,一句話便可以使你感動至為他拋棄一切。
尤其是他,她的他。
有愛在人間,瞬間也是溫暖。
放她的手在他手中握著,就這樣柔柔地靠他的肩,感覺自己真是世上最最幸福的女人,
完全忘記了昨日曾因他而吐血數升。
他的肩在她的腮邊沉默著,一如天邊那片孤獨的浮雲。
沉默是他與生俱來的良伴麼?
即使在他肩上留下我的粉香,和著滿溢的熱血與柔情,也不值他把它來跟我相換?
抑或蓄一片如雲秀發,著一襲碧綠絲緞長衫,舞於夕陽曾照的那個深院,能舞去他眉邊
欲語還休的風霜麼?
她禁不住打心底裏埋怨,他太不解風情。
從絳珠的傳說中輪回千年,遇著他是宿命或是偶然?
她的思緒忽然錯亂,一時忘了身在何方。
溪水急著要流向海洋,浪潮卻渴望重回土地。
在綠樹白花的籬前,曾那樣輕易地揮手道別。
而滄桑了五百年後,他們的魂魄卻歸來重聚。
微風拂過他們年輕的臉,留下滿空的鬱香。
五百年的時光,迎風的笑靨已不再芬芳,溫柔的話語都已沉寂,星星的瞳子漸冷漸暗,
千山萬徑也都絕滅蹤跡,而他們,卻還在這裏。
現在回想起來,那是多麼沉悶、孤獨而痛苦的一段路啊,不敢回首那些落寞,隻能埋著頭,不停地往前走,卻又看不到希望,一路灑下的,唯有絕望的淚水。
人們隻看到重逢後的喜悅,卻不知重逢背後,秘藏著五百年的黑暗與辛酸。
也隻有她自己,明白這痛苦吧。
望著一水蒼茫,忽然就感慨得淚流滿麵。
她情願用素手采蓮瓣,剪一葉蘭舟,任桂槳劃,心兒碎千片也無悔怨!
隻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隻是短短的一瞬。
每個女孩都是不會哭泣的天使,遇到自己愛的人,流下了眼淚,於是落入凡間。所以男孩千萬不要辜負女孩,因為女孩為了你,放棄了整個天堂。
他見她落淚,仿佛一驚,慌慌忙忙地道:“萍,你怎麼哭啦?”順手替她揩去了眼角的淚。
就為了這一個“萍”字,她便是此刻立即死去也心甘情願。
她什麼也沒說,隻是埋首鑽進了他的懷裏,像一隻嬌弱的小兔子。
他手足無措,隻能緊緊地摟住我。
現在,他心裏在想著誰呢?
蕭兒?燕?還是我?
他因為海而認識了蕭兒,是否想從海上找回她?
而他們此行正是去南海,燕的家,他離開了她,卻仍想著她,片刻也未曾停歇。
他是為了尋找神龍,還是尋找她的氣息?
我躲在他波瀾不驚的懷裏,思緒卻如狂風暴雨般淩亂。
什麼也不願想,隻想藏在他懷裏,一生一世。
隻願他,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嬌玫萬朵,獨摘一枝憐。
可是遠方,天與水的交接處,卻歎息著出現了一點陸地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