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十二章 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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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過了多久,天邊開始亮了起來。
南宮陵收起與商清君的秋波糾纏成了一股的眼光,仰望星空。
半晌,他才輕輕地問她:“你找到歸宿了麼?”
商清君渾身一震,不敢看他,低著眼睛對他說出她最不情願說的話:“沒有。”
他知道她在說謊,今夜她已奪得本年花魁,幫助她摘冠的正是年少多金的大理世子段秋水,但他卻沒有說破,隻是出神地看著她琴案上的那炷檀香,體味著它嫋嫋婷婷飄散開來的氤氳煙霧。
煙霧還沒散,他笑著反問她:“真的嗎?”
她垂下頭去,咬著唇皮道:“真的。”
南宮陵心裏一痛,沉聲道:“好,如果是真的,以後找歸宿的時候要找個對你真心的。
而且必須通過我‘三杯’才算合格。”
接著他向她講了他的蕭兒,還有與她分離後他遇到的所有女子。
商清君突然間發現自己好幸福,竟沒有半點吃醋的感覺,因為她知道在她身邊還有很多人關心她。
望著他們之間那迷離朦朧的香霧,她知道,以前她錯了,因為他是她一直最怕接近的人。現在她才發現,她一直都在給自己無形的壓力,而當她把心窗打開之後,原來每個人的世界都很精彩,每個人的笑容都很燦爛。
商清君待他眉飛色舞地說完,忽然深吸口氣,抬起頭,坐直了身子,珍而重之地斟滿一杯清酒,雙手捧給他道:“曲為知音奏,酒為知己濃。便請公子飲盡這杯薄酒,並聽清兒奏一曲耳!”
她竟然稱呼他為“公子”!
南宮陵感覺到胸口被人重擊了一拳,心痛得無法呼吸。
定了定心神,他顫抖著手接過了商清君遞過來的清酒,朦朧中仿佛聽見自己細如蚊蚋的聲音:“謝謝!”
商清君看著他一飲而盡,忽然莞爾:“公子不怕我下毒麼?”
南宮陵一愣,繼而淡淡笑道:“疑人不信,信人不疑。”
商清君怔怔地望了他一會,終於嫣然一笑,愁懷盡釋,琴聲也隨之悠然蕩起:“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應有時,總賴東君主。去也終須去,往也如何往?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我不是自己愛做妓女啊!似乎隻因為被前世的因緣誤了,花開花落雖然有她的道理,總還得春神來做主……
商清君用這首宋代詞人嚴蕊的詞為自己辯解。
嚴蕊曾是一代名妓,宋孝宗時因罪入獄,麵對新上任的審判官嶽霖的時候,寫了這首《卜算子》,用緣來為自己作了解說。
她用這首詞,把自己的過失全推給了“前緣”,居然感動了嶽霖,當天“判令嚴蕊出獄,脫籍從良”。
更不簡單的是嚴蕊因此躋身名詞人之列,那句“似被前緣誤”,也因此成為許多人的擋箭牌。
而此時此刻,它恰恰成為了商清君的一塊擋箭牌。
忽然想起《前世今生》作者布魯斯的一篇報道——
一對結婚十年都相愛不渝的夫妻,突然間丈夫變了心。
他倒也不是“移情別戀”,因為他仍然深愛自己的妻,隻是無法自拔地,也愛上了外麵一個偶然遇到的女人。
他痛苦極了,跑去找心理醫生愛德博士催眠,才發現他跟那個外麵的女人原來兩百年前是夫妻。
報道中沒有寫,當那丈夫對妻子說出緣由時,是不是得到諒解——“原來不是我丈夫變心,而是我在今生掠奪了別人前世的丈夫。”
隻是我猜,那男人一定因此而釋懷不少。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夫妻本前緣,善緣惡緣,無緣不合;兒女原宿債,有債方來。
夫妻、子女、過客,中國人似乎都能歸到一個緣字。也就因為緣,使我們“見麵三分情”,“相逢自是有緣”。怪不得“緣”這個字,左邊是“糸”,像是一把絲線,牽著,連著,生生世世。即使有一天遇見了惡妻、惡夫、惡客,失了身、損了財、受了傷、喪了命,都能想:說不定錯不在我,隻因為我前世的緣!
他們都相信緣,並且隨緣。
但是有幾人能真正理解隨緣的含義?許多人都把“隨緣”的意思當成“隨便”了。他們以為隨緣就是隨波逐流、鄉願、沒有立場、沒有原則,這很糟糕。
往消極方麵看,緣是被動的,跟隨的。
往積極方麵看,緣是求得的,自造的。
哪個今生的緣,不是前世結的?當我們說“似被前緣誤”的時候,有沒有想過,當下正在創造一段新緣?當我們說“緣盡”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如果重來一遍,那一刻何嚐不是緣起?
有一種緣叫做前世今生。
我們都是人,一生中誰沒有虧欠?隻是幾人有幸,能再遇見“他”?有幾個人有勇,趁著還來得及,說出那句話?
是以當南宮陵那柔軟的心房被前世的記憶輕輕牽痛的時候,他望著豔若桃李,鮮嫩欲滴的商清君,再也說不出話來……
初秋的天,冰冷的夜,回憶慢慢襲來。
真心的愛就像落葉,可是為何卻要分開?緣分讓他們擦肩,沒開口卻有種意猶未盡的感覺。愛情最害怕猶豫,再回頭隻能懷念。
漫長午夜裏,寂寞因她而長連,天涯擋不住思念。
曾有多少次,渴望他年他月再相見,到那天決不再讓她走過他身邊,可是如今,他們之間卻隻剩下死水般的沉默。
心如何讓她聽見,愛怎樣叫她看見?要承認他對她有多麼眷戀竟是如此艱難。
西湖上冷冷襲來一片泛著月光的涼風,商清君那瘦削的雙肩忍不住一陣瑟縮,南宮陵想把自己的外衣給她披上,可是他的身子隻是略微朝前傾了傾,終究還是沒有邁出那一步。
他想告訴她,在每個想她的夜裏,他哭得好無力。他曾經苦苦奢求她能回到他身邊,可是他的淚和思念卻全部被秋風掃盡,一絲不剩。
遠處遙遙飄來一葉歌聲,仿佛商清君在撫弄著琴弦:“誰動了我的琴弦喚我到窗前,流水浮舟你在深夜的那一邊。誰倚著我的琴枕夢盡夜滿月,還以為各自兩邊隻能做蝴蝶。誰讓你我靜似月,隻能在心裏默念,簷下燕替我飛到你身邊。誰讓你我靜似月,各自孤單錯弄弦,沉夜的遙影四處風吹麵。誰動了我的那根弦,深藏暗影的湖麵,難預料將來的深淺。誰讓你動了我的弦,動了一遍又一遍,喚醒了人影孤單嵌入夜。”
也不知過了多久,商清君長長地舒了口氣,望著旁邊波光粼粼的湖水輕聲道:“想知道我夢想中的生活是怎樣的麼?”
她並不待南宮陵回答,自顧憧憬起來,心仿佛徜徉在愛情幸福的海洋,嘴角也浮上了難得一見的甜蜜笑顏:“清晨,聽著悠揚的音樂,摸摸你耳朵:‘起床啦~~~’;中午,你做菜,我洗衣服,也為誰洗碗而吵點小架;傍晚,手拉著手到西湖邊看日落,感歎人生美好;夜晚,我們相擁而眠,塌實得連夢也懶得做。偶爾我還幫你撓撓癢,你也幫我畫畫眉,生活得安穩而知足……”
南宮陵聽得心情無比沉重,正要說話,她卻慌忙豎起手指,擋在唇邊,小聲地道:“噓……請不要吵醒我的夢,謝謝~”
南宮陵無語。此情此景,他還能說什麼?
商清君沉醉在自己的幻想裏麵,好一會,她才從夢境中清醒過來,重又跌回到冷酷無情的現實。
南宮陵心疼地望著她,手足無措。
她忽然幽幽地瞥了南宮陵一眼,無比辛酸淒楚地道:“但是,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或許不在我身邊。在我想要依靠的時候,你也不會適時地出現。在我需要安慰的時候,你的聲音隻能在記憶裏邊。在我孤獨無助的時候,你的身影隻會出現在天邊……”
南宮陵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商清君沉湎在她給自己製造的羅網裏麵,她苦笑了笑,顫抖著唇一字一句地道:“我顛倒了整個世界,隻為擺正你的倒影。可是即使如此,你依然選擇離開。漫長的等待裏,我隻學會一件事——忘記。”
南宮陵的心窩好像正被無數小蟲在瘋狂地撕扯啃噬。
商清君沒有理會他,繼續低聲訴說著,那聲音仿佛飄渺在天邊:“忘了你忘了我,忘了昨天。我忘了痛忘了夢,忘了危險。不停想不停問,不停試驗,看你會愛我到多遠。可惜愛從來就不可能完整。如果不能,還是要分,何必當初把誓言說得太過分。你是我一生最愛的人,偏偏無情卻傷我最深,靠你太近卻越陷越深。困在你懷裏隻有片刻都會心疼,從此竟找不到離開你的門。迷路的靈魂亂了分寸,你卻像一陣無情的風,不聞不問。我為了可憐的溫存,可以粉碎地犧牲。我的愛,在黑夜裏沉淪。”
南宮陵肝腸寸斷,他再也忍耐不住,抬腳就想去緊緊擁抱麵前這梨花帶淚的憔悴伊人。
可一個聲音徹底打碎了他的衝動:“清兒你何必再理這負心之人?”
南宮陵循聲望去,隻見一名頭戴紅纓冠,身穿黃色底繡上龍紋武士華服,腳踏黑色武士皮靴的英偉青年正洋洋自若地站在商清君身側。
他的高度和南宮陵相若,最多矮了一寸半寸,體形極隹,虎背熊腰,充滿了男性的魅力。兩眼更是精光閃閃,額頭高廣平闊,眼正鼻直,兩唇緊合成線,有著說不出的傲氣和自負。
如此俊俏風流的人物,實生平僅見。
南宮陵怔怔的望著這個與商清君神態親昵的英俊青年,一顆心如灌重鉛,無可奈何地迅速沉進了西湖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