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光芒已經開始在這座城市的上空隱隱露出一絲痕跡，道路兩旁的車站上擠滿了候車的人群，幾乎每個人都帶著一臉蒼白的倦容冷漠地看著汽車即將駛來的方向，就連嘴邊還啃食著早餐的動作都不由得呆滯而機械。
    汽車平穩而輕巧地從他們身邊滑過，在無數車輛之間以一種優雅的姿態穿梭著，很多人忽然就像從夢中被驚醒一樣眼露癡迷地盯著它，還有很多人臉上露出妒恨又輕蔑的眼神。
    “看得那麼專心，外麵到底有什麼吸引你的？”冷悅的聲音在寬敞的車內響起，平淡的聲調聽不出喜怒。
    收回一直注視著窗外的視線，轉頭就瞥見坐在身邊的人正優雅而鬆弛地輕靠在椅背上，犀利而狹長的眼臉輕輕合上，似乎在閉目養神。
    “沒什麼。”
    汽車一個轉彎，雲層中那些稀薄的光芒忽然傾落進車廂內，比金色的沙灘還要柔和細膩的陽光就這麼落在洛澤臉上，將他整個臉頰鍍起一道淡淡的金光，平日裏冷峻邪肆的臉部線條突然顯得柔和下來，赤黑濃密的睫毛被光暈弄得好像黃金鑄成的羽毛，這些光暈就像流動的水珠一樣慢慢彙集到他的唇邊，為他淡色的薄唇著了一層比水晶還要剔透的亮色。
    喉頭忽然一陣發幹，想要將這抹晶亮舔舐進肚的念頭一躍進腦海，就瘋狂得像被引燃的煙花，止都止不住。
    為了掩飾我的窘態，我隻好敷衍地回答一句，順便艱難地將視線從他的嘴唇上麵挪開。
    “一年沒有回來，不會想念這座城市麼？”不知怎麼的，洛澤今天似乎顯得並不難相處，難得的跟我開始了朋友一樣的對話。
    汽車已經慢慢朝市中心駛去，窗外的高樓慢慢變得多起來，無數摩天樓像雨後春筍一樣在道路兩旁以一種囂張的姿態林立著，以越來越高的樓層分割著這個城市的天幕。
    窗外的景致讓我覺得茫然，麵對著越來越向外擴張走勢張狂的高樓和不斷拓寬加長的馬路，甚至是路人身上穿著的越來越昂貴的衣服，我總會以為自己迷失在了陌生的城市。
    這個世界上果真沒有東西是永恒的，就像這種鋼筋水泥的建築毀輕易被拆毀改造一樣，向人心這樣難測和捉摸不透的東西，又怎麼會始終原地踏步呢？
    不知道該回答什麼，於是隻能選擇沉默，洛澤也意外地沒有再追問我的回答，反而自顧自地繼續閉目養神起來，倒是一直坐在前排的沈觀璟透過前麵的後視鏡狠狠地刓了我好幾眼。
    他這樣生氣似乎並不是沒有理由的。
    就在昨天，洛澤驚人地擂下一句話讓我重拾舊職回公司上班，不光讓我驚奇地不知所措，就連沈觀璟也是一副驚得來下巴都要落到地上的樣子，眼內是不加掩飾的難以置信，顯然洛澤做的這個決定並沒有事先告訴他。
    要一個曾經為了一己私利盜取公司一級資料並且因為受賄貪汙等多項罪名逃逸的罪人重回公司就職，除了老板腦子進水，恐怕再也沒有其他能讓人釋懷的理由。
    然而洛澤說得篤定坦然又毋庸置疑地雷厲強勢，就像我不過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到國外去休假了一年一樣，而並非一分鍾前我簽署的第一份合同上麵寫著的那樣罪行昭昭，很輕易地就重新坐回了原來的位置，甚至還賦予了我比以前更能親近他工作的職位——行政特助。
    無怪乎當沈觀璟看到那一紙聘書時，一張白皙的臉被漲得通紅，不敢相信地看看聘書上的條款又看看洛澤的臉，確定他不是在開玩笑之後眼內流露出的痛苦，就像是被他當中扇了一耳光一樣，扭曲的麵孔幾乎撐不下之前所有的冷靜。
    “澤，你是瘋了還是傻了？事到如今居然還想著讓他重回洛氏？你以為我們辛辛苦苦創造的成績一文不值麼？竟然雙手碰到他這種人麵前任他作踐！？你忘了他之前對你，對我們，對洛氏到底做過什麼嗎？你忘了那個我們好不容易才想出來奉為一級機密的文件被他廉價地透露給暮城所遭受的損失嗎？你忘了在他一走了之之後我們用了多大的力氣和心血才將這個空洞補起來的的嗎？澤，你醒醒好不好？被人騙了一次還不夠你還想被他騙第二次嗎？你以為你現在做的這些還能挽回他什麼嗎？如果到現在你好對他抱有什麼幻想，還對你們的感情抱有什麼奢望的話，我勸你現在就收手！你要一個人走向毀滅那你就一意孤行好了！但是你不能毀了我！毀了洛氏！這一點你給我仔仔細細地想清楚！為了這麼一個從來就隻是把你的感情當做斂財工具的男人，你這麼做值嗎？”
    大力扯開領帶，沈觀璟喘著粗氣瞪視著洛澤，好看的眼睛中除了怒意和恨意更有一種說不出的哀戚，就像已經被逼到絕境的困獸，被摯愛的人完全拋在腦後不顧的淒涼，已經瀕臨呼吸衰竭的地步。
    洛澤隻是沉默著，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反駁，一雙檀黑的瞳仁靜靜的看著他，一瞬間竟然讓人心中生出一絲淩冽的肅殺，就好像無意中觸到了他的逆鱗。
    他們就這樣彼此凝視著對方，室內一下子靜得就像沒人在一樣，唯一能聽到的聲音就是沈觀璟抑製不住憤怒的喘氣聲。
    慢慢地，沈觀璟臉上的怒色收了回去，用一種近乎貪婪的目光一寸一寸逡巡著洛澤的臉，形狀優美的眼臉慢慢浮出一種近似狂喜的哀絕，看著他的目光像是想要黏住他的全部注意，又像是透過他的臉頰看到了什麼過去的回憶，臉上忽喜忽暗，一時間顯得陰晴不定。
    沉默了良久，沈觀璟的臉上忽然綻出一個笑容，就像是費力從漆黑的冰縫中擠出一絲陽光一樣牽強，深吸了口氣，像是努力壓抑住了心中什麼就要洶湧而出的情緒一樣，強迫自己不去看洛澤麵無表情的臉，大步朝門口走去。
    洛澤則保持著端坐的姿勢，一直到他轉身離去也再也沒有說一個字。
    “澤，我知道現在我說什麼都沒有用，但是，”
    正要扭動門把手的沈觀璟忽然停下了腳步，背對著洛澤的身影挺得筆直，在燈光的照射下越發顯得修長，也越發讓人覺得單薄。
    “我希望你記得當初你對我的承諾。你不要忘了，你還欠著我一樣東西。”
    木質的大門“咚”一聲合上，隻落在一地清冷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