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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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塊的LEGO積木散落在周圍,一塊一塊帶著尖銳的棱角,偶爾手掌不經意地蹭到其中的一塊或幾塊,手邊的皮膚立刻就會被劃出深淺不一的紅痕,帶著淡淡的酸疼。
整個日式庭院占據了整組拚圖的大部分麵積,我匆忙地瞄一眼包裝上麵組裝好之後的積木造型,匆忙地在亂七八糟的積木中找自己想要的東西,來來去去反複拆裝安置,覺得才過了短短的幾分鍾,一個低沉的聲音忽然從旁邊插了進來。
“你還剩4分鍾。”
低頭看一眼手中連半成品都說不上的積木建築,有些難以置信地瞄了一眼懸掛在牆上的金色吊鍾,內心的絕望一點一點升騰起來。
“隻剩3分鍾了。”乘我還在兀自發怔,邪惡如撒旦的聲音不冷不熱地從旁邊傳過來,帶一絲看好戲的興奮和輕嘲。
咬咬下唇,逼迫自己將注意力轉回手上的工作,不理會洛澤幾乎沒有離開過我身上的灼熱的視線,加快動作拚裝著組件。
“還剩2分鍾。”
“1分鍾。”
“30秒。”
“15秒。”
“戚宵,你已經沒有時間了。”
清冷的聲音仿佛臨界的審判一樣無情地抽打在我臉上,整個世界都像沉睡在一片混沌的霧白中,大腦暈沉沉的幾乎無法思考,心髒沉重得幾乎連脈動都成了負擔。
“讓我來看看你的傑作。”不知是可以還是無意,洛澤語氣輕快地踱到我身邊,像做戲一樣俯首打量著手邊的積木建築,揚起的嘴角始終掛著一抹若有若無地譏屑與得意,似乎早就篤定我做不到。
心髒墜落得更加嚴重,像有人往裏麵灌了沉重的鉛一樣提不起勁來。
“噠、噠、噠。”修長的指尖輕叩塑料的外殼,洛澤將手中的模型湊到眼前仔細地翻轉看著,不時比對一下圖上的原樣,認真的樣子還真的可以讓不知情的人以為他有多麼欣賞我的工作。
“不錯嘛。”看了一會兒,洛澤將手上的東西放到一邊,雙手環抱著放置在胸前,唇邊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赤黑的眼瞳越發像一匹正在探究獵物下一步足跡的獵豹,圍著我的臉不斷劃著圈,令我被他視線掃到的地方全都升起一串細小的顆粒。
心中的不安也像是提醒身體該做出反應一樣,額頭開始滲出淺薄的冷汗。
“用了半小時的時間居然拚出了將近百分之八十,你還真是有點出乎我的意料呢。”看我一臉麵無表情,洛澤似乎有些不悅,將我的臉忽然扳得貼近他的嘴唇,兩張臉湊得不到一指的距離,連彼此臉上的睫毛都能根根數清。
“戚宵,在你離開我的這段時間裏,你是不是經常在玩LEGO?”
心底猛地一顫,想要逃開他指尖的束縛,沒想到卻被他扣得死緊,連視線都不允許避開。
“沒有。這一年以來我都忙著躲避你的追捕,怎麼可能天天玩這種東西。”垂下睫毛不去看他臉上現在的表情,其實是因為心已經開始發慌,他那雙黑檀一樣的瞳仁就像無底的黑洞一樣可以吸入靈魂一樣懾人,稍稍不注意就會被他迷惑,從而丟盔棄甲一敗塗地。
“我想也是,這麼些個逃亡的夜晚你一定都在擔心若是有一天被我抓到將會有多麼慘是吧?怎麼會有這樣閑適的心態呢?”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他的語氣中藏著一絲說不清的情緒,似乎是自嘲,又似乎帶著惋惜。
其實我說了謊。
逃亡的路上當然竭盡全力地避免帶任何會阻礙自己逃跑的東西。
我清醒的這樣告訴自己。
然而等我搭上開往北上小鎮的火車時才發現,自己本來很輕鬆的行囊中不知何時多了一罐小小的LOGO積木,那是我十五歲生日時洛澤用自己第一筆打工掙來的錢買來送我的禮物。那是一個灰色的冰激淩小鋪,不過寥寥數十根LOGO積木就搭建出了一個溫馨而夢幻的場景。
有年輕的情侶坐在遮陽傘下麵接吻,賣冰激淩的年輕店主遇上了自己心愛的女孩,幼童騎著腳踏車路過的時候買一根榛子味的棒冰吸得嘖嘖有聲,年老的先生牽著長毛犬搖搖擺擺地走。。。。。。
這個LEGO的場景是作為那年春季熱賣產品擺在貨架高處的,每次放學路過那家店我總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它看,看著看著,似乎連呼吸都變得像冰欺淩一樣輕盈。
那時男人的經濟狀況早就有了好轉,因為不常見麵的原因,男人給我的零花錢總是豐厚得讓很多同齡人羨慕,似乎要給我缺失的這份親情下一個金錢的定義。這樣的感覺並不讓我覺得好過,所以很多時候除非到了迫不得已的情況,我是從來都不會隨便動用這筆錢的。
於是,盡管我很想擁有這份像冰欺淩一樣能帶給人快樂的畫麵,我卻從來沒有動過買它的念頭。
洛澤那個時候已經開始自己出去打工,雖然還未成年,但是從小發育得就比同齡人來得快得多的他在十五歲這一年就長到了接近一米八的個子,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輪廓也開始出現棱角分明的樣子,配上他狹長而飛揚的黑色眼瞳,跟很多人說他已經成年幾乎沒有會懷疑。
他在一家酒吧作應侍生的工作,每隔一天流連於夜場的服務,學著跟人拚酒爆粗口,在滿屋子霓虹燈底下瘋狂地舞著,抽煙的樣子不到一個月就變得老練起來,跟他與漂亮女孩子搭訕的技巧成正比。他喝酒的樣子總是豪放而熱烈,往往一杯下肚嘴唇上還浮著一層白沫,偶爾舔動的樣子才隱隱透著一分與年齡相符的稚氣,揮霍起青春的樣子即使過了這麼多年也依然讓我怦然心動。
這樣的場景都是我無數次偷偷溜進那家酒吧,隔著遙遠而瘋狂的人群偷偷瞄到的他的樣子,他並不知情,因為幾乎他所有的朋友都知道他在那裏工作並且都喜歡到那裏去陪他廝混,他卻隻是很嚴肅地警告我,要我不要去找他。
宵,你不知道那種地方有多亂!我不要你去那種烏七八糟的地方鬼混!你聽到了沒有?答應我,不要去找我!要是遇上了壞人怎麼辦?你這種小白兔一樣的人一定會被吃的幹幹淨淨連骨頭都不剩一點兒的!我才不許你做這麼危險的事!聽到沒有?不、準、去、那、裏!”
霸道的宣布震得耳膜發痛,明明專橫又跋扈的不得了的語氣偏偏又帶著那麼濃烈的擔憂和惱怒,佯裝生氣又有點在乎地不時瞥瞥我是不是生氣了的狹長瞳仁,因為我沉默不語而變得焦躁的不時揉揉頭發的手,都讓人覺得他可愛到想要抱在懷裏,明明是嚴厲的語氣,讓人聽了心裏仿佛流過絲絲暖一樣,甜的讓人透不過起來。
那時他正跟洛先生因為去留的問題鬧別扭,洛先生的意思想讓他高中回日本讀書,他聽了之後幾乎當場摔門就走,指著洛先生的鼻子惱怒地狂吼:“我不要回去!”
之後就真的打了包牽著我的手就離了家。租了小得兩個人都轉不過身的公寓住著,他堂堂一介洛氏集團的公子居然也就家長裏短地瑣碎起來,從笨拙到熟練什麼難懂的家事都嚐了個遍,又在外麵跑兼職掙家用。見過他的人都詫異他的勤奮異常,他卻不鹹不淡地回一句別人的質疑:“幹你鳥事啊!老子掙錢是要回家養老婆的!”然後接著將卡車上的飲料卸下來,不理會旁人一臉“這麼年輕就結婚了,你肯定在騙人”的詫異眼神徑自離開。
他以前那些貴族狐朋狗友見了他栓了圍裙從廚房走出來招呼他們,亂糟糟的頭發上還掛著蔫了的菜葉,而我正蜷縮在暖氣旁邊看著書聽著音樂,集體都是一副下巴都要落到地上的驚恐狀,紛紛猜測他是不是失憶或者被車撞了,後來又紛紛跑過來抱怨我不懂事,居然讓他們的小開朋友受這種鳥氣。
其實他們都不知道,是洛澤不要我做任何事的,大到賺錢生活,小到家庭瑣事,凡是能做的他都不要我動一根手指頭,用他的話說,我的手生的使我全身上下他最喜歡的部分,要是受損了一分一毫,心疼的也是他一個人,這真不劃算。
而他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老婆當然就是要被養在家裏的啊!”
一個“養”字,讓這位一直養尊處優的少爺為之付出了多少,旁人看到的不過是皮毛,而我看到的才是他那顆最真摯的心。
其實他的骨子裏還是一個薄涼如水的人,隻不過對著我這種薄涼就會慢慢變得溫醇,以至於讓我連想一想都會覺得酸澀的想要落淚。
後來,即使洛先生最終還是妥協要成田接我們回家,洛澤又變成以往那種衣著光鮮頭發規整的少爺,每當我想起他從蒸薰的廚房被裏麵的煙氣嗆出來頭發亂糟糟的樣子,心裏還是忍不住感歎:縱然現在的他已經美得不可逼視,但我還是最喜歡那個邋遢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