禇大海並不急於回答他的問題，仍是不緊不慢問道：“我想知道，這是你個人的意見，還是你們團領導或是飛行員的意見？”
    賀十一愣了一下，他沒想到師長會問這個問題，直截了當地說道：“主要是我個人的意見!”
    禇大海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踱了兩步，盯著賀十一沒說話。他知道，今天大中午的不跑到他辦公室來反映意見，他就不是賀十一了。上午159團撤場後，他已經向有一肚子疑問的張團長和韓政委說明了師常委會討論決定撤場的理由。此刻，他在考慮，要不要再給他說一遍。
    “不錯!是你個人的意見，不過也反映出了你們團領導或是飛行員們的意見。作為一名真正的軍人，首先應該無條件的服從命令，同時也要能夠理解上級命令的涵義，這樣才能有執行命令的自覺。我們是人民的軍隊，為正義而戰，所以下級對上級有充分的信任，在執行命令的過程中又多了一份自覺。我們的軍隊領導是黨委集體領導下的首長分工負責製，重大決定是領導集體討論決定的，這就保證了上級的絕大多數命令的正確性，下級在執行命令過程中就更加自覺。”
    他頓了一下，留出片刻時間讓賀十一思考這番話，這是領導對下屬談話的藝術，接著說道：“你說了客觀條件、主觀因素，還有外軍的事例，有理有據。不過，還不夠全麵。你知道，美軍戰鬥機飛行員訓練平均每年的飛行小時是多少嗎？”
    “240小時，最少不能少於180小時。”這是他作戰參謀的功課。
    “那麼，他們的轟炸訓練所占的比例和實彈轟炸訓練所占的比例又是多少呢？”
    賀十一被問住了：“這個……不過，他們的主戰裝備是戰鬥轟炸機，而我們的主戰裝備是殲擊機，這沒有可比性。”
    禇大海讚賞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嗬嗬，說到點子上了!不錯，是沒有可比性。我們同他們的作戰目的、武器裝備、訓練體製都不一樣。”他指著牆上的世界地圖，“美國是要稱霸世界，其軍隊是它進行對外侵略擴張的工具，所以他們的武器裝備是以進攻性為主的，轟炸訓練的時間占到它全部訓練的三分之一，在訓練中每個飛行員至少投下上百枚的實彈。”
    賀十一注意到，這間辦公室的主人是張仲亮時，那麵牆上掛的是幾乎占了整整一麵牆的中國地圖，他當時還曾想過，張師長的那個個頭，要想在地圖上找到浦城機場所在的位置，恐怕要搬個凳子蹺著腳才行。現在這麵牆上掛的是中國和世界兩張地圖。“胸懷祖國，放眼世界”，他又想到了那句話。
    禇大海又指著中國地圖：“而我軍的使命是保衛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空軍的主要任務是國土防空，所以主戰裝備是以殲擊機為主，飛行訓練以空戰訓練為主，使用殲擊機進行轟炸訓練僅僅是一種嚐試。你們團是空軍的試點團，目的是探索出訓練的路子，總結出大綱來。”他頓了一下，象是在說服賀十一，又象是在說服自己，“既然是試點，一切都要摸著石頭過河，就會有風險。這就要求我們把各種可能性都考慮到，把危險和損失降到最低。而且我們從訓練時數上和投彈數量上都是有限的，全團每個飛行員平均投訓練彈才有5次10枚彈，投實彈每人隻有一次。不用說年青的飛行員，我在昨天投實彈的時候都不免有些緊張啊!”
    師長也會有些緊張，這是賀十一沒想到的。他忽然想起，當年他第一次實投手榴彈的經曆，當把手榴彈的拉環套在他左手小拇指上時，他的心跳驟然加劇了，甚至擔心拉環會不會把冒著煙的這玩藝帶回來，手榴彈是怎麼扔出去的他都不知道了。第二年再投實彈時，他的心情就坦然多了，竟把手榴彈扔出的很遠，然後在壕溝裏看著它在空中爆炸了，甚至能清楚的感覺到彈片從空中劃過的噝噝聲音。
    “如何在有限的訓練時間裏達到最大的訓練效果，就需要我們做好充分的準備，珍惜和把握住每一次機會，每一個起落，做到萬無一失。”
    “師長，我明白了!”賀十一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禇大海走到他的跟前，輕按他的肩膀讓他坐下。他希望多給眼前這個年青人一些幫助，仍按著自己的思路說道：“提升戰鬥力與保證安全永遠是一對矛盾，保證安全是提升戰鬥力的基礎，技戰術水平的提升又有利於保證安全。不顧主客觀條件盲目蠻幹不對，一味消極保安全也不對。這就如同在戰場上，消滅敵人與保存自己是一樣的，保存自己的目的是為了消滅敵人，而消滅敵人才是最有效的保存自己。”
    這是毛澤東的話，賀十一能夠倒背如流。可為什麼遇到問題時沒有象師長這樣聯想到呢？“這就是師長和參謀的區別。”他內心自我解釋道。
    從師長辦公室出來，走在被小雨浸濕的馬路上，呼吸著清新濕潤的空氣，他的心情豁然開朗。想起當下流行的一首歌，他大聲地唱了起來：“今日（啊）暢飲勝利酒，明天（啊）上陣勁百倍。為了實現四個現代化，願撒熱血和汗水……”引得路人對他側目而視。
    第二天是星期天，天氣仍然是陰天，159團也就不用進場飛行，而直接過周末了。
    下一周應該是158團的訓練周，可天氣預報說周一是大晴天。這不能不讓159團的人犯開了嘀咕：“這老天爺存心跟我們團過不去，怎麼一到我們飛行周時總是遇上不好的天氣，一到158團飛行周時天氣就好？”其實，老天是公平的，158團的訓練周也會遇上一兩天差天氣，隻是159團正在轟炸訓練的興頭上。為了保證159團轟炸訓練課目的延續性，不至於再等上一周的時間，師裏同158團商量，周一這一天讓給159團完成轟炸訓練課目，158團非常大度地同意了，當然下一周159團也要讓出一天來的。
    159團一片歡呼聲，盡管這個星期天隻能休息半天了，下午又要進入緊張的各種準備之中。
    氣象台果然不負眾望，周一真的就是一個大晴天，“老飛”們進場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誇獎許麗婭。
    許麗婭笑著對他們說道：“這不是我的功勞，上帝助自助之人，老天爺都在幫助159團!”
    褚大海看了她一眼，稱讚道：“小許說得好!”
    今天隨159團進場的值班醫生是鄭雅潔，護士是於菲菲。從救護車上下來，兩個人站在潮濕的草地上。機場上所有的人都在忙忙碌碌，唯獨她們這個位置的一些人卻顯得十分輕閑，除了她倆，還有消防車上的消防員和搶險車上的人員，無論是飛行訓練還是作戰的時候，他們最好永遠輕閑下去。
    鄭雅潔看著於菲菲關切地問道：“菲菲，你怎麼了，看你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了？”
    “也不知怎麼搞的，總覺得身上軟軟的，不想動。”於菲菲皺著眉頭。
    “感冒了？”
    “也不象。”
    鄭雅潔忽然想起來了，左右看看，小聲地：“是不是懷孕了？”
    於菲菲一驚：“別瞎說!如果是懷孕了，我怎麼沒有惡心嘔吐呢？”
    “每個人的妊娠反應是不一樣的，有的強一些，有的就不明顯，而且懷孕早期還不一定有惡心嘔吐。”
    “嗬嗬，就好象你懷過孕似的？”於菲菲笑道。
    鄭雅潔臉紅了：“去!我可是醫生。哎，你還是回去檢查一下吧，我跟隊長說一下，換一個護士來？”
    “不用!就算是真的懷孕了也沒那麼驕氣。再說了，這平白無故的一換人，別人還不知怎麼想呢，我可不想一下子就搞得滿城風雨的。”
    “是啊!你這個大美人有些什麼舉動都會滿城風雨的。”鄭雅潔有些羨慕地說道，“這樣，等飛行結束了，回去我跟化驗室的小李說一聲，明天做個妊娠反應，暫時不要讓人知道。”
    “那，雅潔姐，你陪我一塊去？”
    “叫王飛陪你去呀？”
    “他？根本指望不上!今天飛完了，明天還不忙著搞總結？姐，你就陪我去吧？”她拉著鄭雅潔胳膊搖晃著。
    “好，樂意為佳人效勞!”
    賀十一和曾幹事坐著吉普車趕到了靶場，曾幹事朝地堡跑過去，賀十一利落地爬上高高的觀察台。
    他今天的心情特別好，周圍的一切似乎那麼新鮮。火紅的朝陽、湛藍的天空、墨綠的遠山、空曠的原野、碧綠的小草，甚至潮濕的泥土、紛亂的碎石看上去都那麼可愛，靶場上幾十個斑斑點點的彈坑也成這塊寂靜土地上的點綴。
    他陶醉般地大口呼吸著清新的空氣，看著遠處的曾幹事已經進入地堡，隨即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裝備，用望遠鏡掃視靶場一周，觀察到警衛戰士所處的位置，前些天看熱鬧的老百姓早就沒了興趣，此刻都不見了蹤影。
    他打開步話機，對著手中的話筒報告道：“塔台，塔台，我是賀十一，靶場一切準備就緒，靶場一切準備就緒!”
    耳機裏傳來禇大海的聲音：“好的。8點準時開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