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暮而至，皓月當空。有一鬼影自暗處探來，蠢蠢欲動，向著郊外一座廢廟閃身移去。
    夜色入涼，尹秋水難以安眠，他扯下身上一塊布料纏在手腕上，卻不小心把血痂蹭破，袖口處又染上一些鮮紅。
    他扭頭看了看一旁打坐的師父，一腳輕踹了他一下，那老道士跟塊石頭似的不為所動，或許是睡著了。
    廟外風吹草動，樹影幢幢，尹秋水借著一輪月色起身走去，經過一片灌木叢時發現動靜更大了些。
    “誰在那裏，躲躲藏藏的為何不出來？”
    草叢中無風自動，有一個若隱若現的影子掠過。尹秋水察覺其中，看準時機後眼疾手快甩出一把飛刀，那刀從手中刺出幾乎眨眼間將灌木叢削矮一截。
    蟲鳴聲驚亂，一個小小的身影探頭探腦地現出身形。那小玩意渾身是泥，發絲散亂，頭頂上還盯著個草窩，顯得狼狽至極。
    小傻鬼拿著方才刺出的一把尖刀，整隻鬼都是懵的。他許久才緩過神來，接近著嘴巴一撇，三步並兩步地撲到尹秋水的身上撕心裂肺地哭訴，“哇啊啊啊！主人！我好想你啊！”
    尹秋水被撲了個滿懷，釀蹌幾步，感到有些不明所以。
    這傻子白日發瘋似的把他往死裏咬，這會兒又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在他身上亂蹭，稀罕得不得了。
    “嗚嗚嗚……”小傻鬼委屈得哭出聲來，環住他的腰，抬頭時一雙噙滿淚水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主人你都不知道我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你都不來找我，可叫我好等！”
    這傻鬼一向瘋瘋癲癲又犯傻，尹秋水就由他抱著，倒也沒推開，“好了，大晚上的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小傻鬼吸著鼻子，扯過尹秋水的衣袖往自己臉上擦，眼淚鼻涕全蹭他衣袖上。
    尹秋水說不上是嫌棄還是別扭，他把自己的袖口扯了扯，忽然牽動傷口導致一陣疼痛，不禁眉頭一皺。
    小傻鬼見他狀態不對勁，頓時慌了起來，扒拉他身上的衣物就要查看，“主人怎麼了？是受傷了嗎？”
    “我沒事，你別亂碰我！”尹秋水輕推了一把小傻鬼，顯得更為慌張。
    “不行！主人聽話，我給主人治傷。”小傻鬼執拗地雙手扒拉他，還真找到了尹秋水手腕上遮住的傷口。
    “這是……怎麼回事？”小傻鬼驚愕地道。
    “你咬的，不記得了？”
    小傻鬼委屈地搖搖頭，滿臉不可置信。
    尹秋水看他這模樣也不像說謊，於是當他是發瘋才咬的自己。
    “那你還記得什麼？”
    “我隻記得我要下山找主人，找了好久才跟主人見了麵。”
    “白天的事你不記得了？”
    “白天……什麼事啊？我一直在找主人。”
    小傻鬼撓著腦袋，思索許久都想不起白天發生的事情。
    “想不起來就算了，也不是什麼要緊的大事，隻要你還認我這個主人。”尹秋水心如明鏡但腦子常犯糊塗，沒想到這傻子大半夜跑到他麵前胡鬧幾句就已打破白日所有的嫌隙。
    他隻當他傻，便由著他胡鬧。
    時隔多年，小傻鬼還似曾經那般喜歡黏著主人，倒是一點沒變。隻是以前膽小怕鬼的稚嫩小孩長大後見鬼見多了已沒了那麼畏縮。這些年尹秋水並不畏鬼，甚至在奔走他鄉見鬼時多了幾分期待。
    若是所見鬼都如眼前這般也是好對付，除此之外，跟這傻鬼見上一麵也是極好。
    “主人。”小傻鬼忽然想起了什麼，兩眼癡癡地看著尹秋水，一向呆傻的模樣此時卻顯得有些羞澀，“我送你的……”
    “哐”的一聲巨響，打斷那聲輕飄飄的言語，一白須老頭踹門從屋裏出來，睡眼惺忪地打著哈欠，“何方妖孽，竟敢打攪老夫休息，還不速速報上名來！”
    “……”小傻鬼雙手緊緊握拳，滿臉怨氣地看著老道士。
    “哎呦！大人今兒個怎麼來了？真是有失遠迎。”老道士迎上小傻鬼凶巴巴的目光，忽然變了一副諂媚麵孔。
    “哼！”小傻鬼不滿地扭頭，轉而躲到尹秋水身後，從他背後探出個腦袋，“主人，我不喜歡這老頭子，要不是他老是阻撓我，我早跟主人在一起了。”
    老道士聽他說自己老，立刻插了一嘴，“大人，您這話可就不太對了，我一凡人能有幾年壽命？區區肉體凡胎也才幾十歲有餘，您一介山鬼在這世上不下百年了吧……”
    小傻鬼繼續懟道：“我不管，你看起來比我老，就是老頭子。”
    “……”尹秋水覺得這一人一鬼聒噪得很，於是懶得再搭理他們，獨自進了破廟裏歇息。
    小傻鬼一路跟著主人跑，像個小尾巴似的怎麼甩都甩不掉，就差黏人家身上了。
    “主人主人，你這些年有沒有想我呀？”
    “主人，我是真的很想你，我吃東西時也想，走路也想，睡覺也想，我天天都想……”
    “主人……”
    “閉嘴！”聲音在他耳邊縈繞不絕，尹秋水腦瓜子嗡嗡作響，心煩意亂，“你安靜點，我不想你。”
    小傻鬼失望都寫在臉上，焉拉吧唧地垂眼看主人，嘴角下垂，頓時說不出話來了。
    “行了，我沒有說你的意思。”尹秋水伸手搭在小傻鬼的腦袋上，“這幾日天下不太平，我得跟師父回長生門一趟，等完事後我再去找你好不好？”
    “不好，主人說話不算數，此次一去定是好幾年，我不想等！”
    “你一個小鬼老是跟著我做什麼？裏麵那麼多道士，你要是被哪位道長發現給滅了，那可怎麼辦？”
    “可……可是我也回不了南風嶺，我的鈴鐺不見了，那些小鬼不聽我的話了……”小傻鬼垂著腦袋絞手指。
    “什麼？！”幾乎是同時，兩人一驚一乍地看向小傻鬼。
    “招魂鈴乃地府所有，曾經的祭司大人所製聖物，他交給你保管，你竟如此不放在心上！”老道士可惜得直歎氣。
    “聽說招魂鈴可操縱死魂，淨化怨氣，是為一大寶器。鈴鐺一丟，那些野鬼又到處亂竄，難怪最近人間鬧鬼鬧得慌，想必也有從南風嶺墳堆裏爬出來的。”尹秋水對此頭疼，“小傻子，你壞了大事。”
    小傻鬼很是內疚，“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後再也不會弄丟鈴鐺了。”
    “罷了，你責備自己也無用，不如趁早將鈴鐺找回，也好過讓某些心懷不軌之士利用。”
    小傻鬼點頭如搗蒜，隻想著依主人所說先找鈴鐺，腦子裏卻是毫無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