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嶺。
    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村莊，村民幾代人居住此地，幾代人安居樂業，但近來村子裏頻頻發生怪事，不是死人就是瘋人。
    都說南風嶺是一座墳山，山上屍骨成堆，孤魂成群。山腳下卻是一片風水寶地，有山水環繞，良田桑竹。
    聚居在山腳下的村民都認為是得以山神庇佑才能世代安好，於是每年獻出新鮮肉菜放置廟中祭祀山神，當晚獻祭的食物第二日就已消失，就算是耗子也無法搬置如此快，甚至一點殘渣不留。
    眾人是沒見過山神的，但種種跡象都表明山神確實存在。
    但近來所遇之事，搞得村民內心惶恐不安，都怕自己心不夠誠，山神降罪於人，又怕被山上的惡鬼報複，害人奪命。
    村民們思來想去，還是請了道士前來抓鬼。
    這位道士長得人模狗樣，一身破舊道袍，手拿拂塵，須發皆白，一股窮酸樣，一雙布鞋破了洞，腳趾從破鞋中擠出幾乎要摳地。
    “五十兩，不能再少了！”那道士正叉著腰跟一老頭子討價還價。
    “五十兩？你搶國庫去吧！我們村幾個糟老頭子湊在一起都沒這麼多錢。”趙老頭平複著自己飆升的血壓。
    “你知道我是誰麼？我是神仙，專門降妖除魔的。”那道士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樣。
    “神仙還差這幾十兩銀子？”趙老頭將信將疑。
    “這你就不懂了吧，我是幫你在積陰德，銀子就當你供奉神明的香火錢，待我回天庭向管事的稟告，包你下輩子投個好胎，升官發財。”道士摸著胡須，賊眉鼠眼地笑，“長生門知道吧？我可是出自名門正派的專業道士。”
    老頭子不知。
    “那無常殿呢？聽說殿主是個美人呐，她跟我說過幾句話，至於什麼嘛，天機不可泄露。”
    老頭子還是不知。
    “師父，她不是隻對你說了個”滾”字嗎？而且還是借他人之口說出的。”草叢後麵傳來一個小孩的聲音。
    “你小子哪來這麼多嘴！”道士斥道，接著又像換了張臉似的，笑眯眯地接著說，“你看，那錢……”
    “哼，我憑什麼要相信你，誰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江湖騙子？”趙老頭滿臉鄙夷。
    “不信是嗎？你給我看好了，老夫這就給你看看我們門派的鎮門功法，你可別嚇得尿褲子！”
    那道士一身白衣道袍，一手甩著浮塵，一手作勢，口中念訣，“風火雷電——”
    地上沙塵忽然揚起，飄浮在他周遭，形成旋風卷起枝葉草木。他的身後開始冒出白煙，使他看上去像是出世的仙人，神秘而強大。
    “師父，你好了嗎？柴好像添多了，這煙好嗆人。”小孩躲在草叢裏不停地扇火。
    “咳咳咳……你小子連這點事都辦不好，我要你有何用……咳咳……”那道士口訣還沒念完，就開始咳嗽。
    “哈哈哈！你個騙子，我才不會上你的當，想要我的錢，門都沒有！”趙老頭拿起拐杖就要趕人。
    “轟隆隆——”灰蒙蒙的天空忽然劈過一道閃電，似是把這天地萬物都劈成兩半，周遭被糟得通亮，猶如晨光耀眼。
    “師父，發生什麼事了？”那小孩驚慌不已，立馬飛奔到道士身邊。
    鬼……鬼啊！”趙老頭看著被雷劈過的後山，那山竟被劈成兩半，從頂部裂開，一路開裂到山穀。
    “哪來的鬼？你可別嚇我。”那小孩抓著師父的衣袖，躲在他身後瑟瑟發抖。
    “真的是鬼！好多鬼啊，他們要帶我去地府，道長救我！“老頭子嚇得直接跪地爬到道士腿邊，抱著他的大腿，看樣子精神已經失常。
    一股難聞的腥臊味傳來，原來是那老頭子嚇得尿了褲子。
    然而周圍什麼都沒有，除了自山頂出劈開的一閃電，雷響過幾聲過後，也就恢複了平靜。一群烏鴉飛過，遮蓋住灰蒙蒙的天空，使得天更黑了。鴉叫聲尖厲淒涼，連帶著陣陣寒風，讓人脊背發涼，頭皮發麻。
    陰人借道，百鬼出沒。
    不過一柱香時間，天地仿佛變了模樣，陰風陣陣，後山上燃起星星點點，山路排列著一群手提燈籠的小鬼，皆是由各自的陰差引領上路。
    隨著那群小鬼離他們越來越近，鬼火如長龍般遊動，照亮了整座山。
    “陰鬼過道，活人勿擾——”其中一個陰差敲鑼打鼓，伸出大致有幾寸長猩紅的舌頭。
    老頭子被這詭異陰森的場景嚇得心疾突發，暈了過去。小孩第一回見鬼，亦是慌亂不安，躲在老道士的身後，緊緊拽住他的衣袍。
    陰差路過他們身邊，聞到活人的氣息，頓時方寸大亂，手中的燈籠都掉落在地上。
    陰鬼索命，借屍還魂。
    活人與鬼對視的第一眼，多數會被鬼勾魂，魂魄離體，不是短命就是瘋癲。
    老道士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小孩的眼睛，小孩嚇得瑟瑟發抖，揮舞著雙手。
    山中回響起鈴鐺的聲音，似在招魂。有鬼魂和著鈴音在哭泣，似在訴說哀怨，鈴音如冷冽的流水沁得人發涼，像是遊魂在忘川彼岸哀怨成曲，流進忘川河底的無盡深淵。
    小孩的眼睛不受控製地睜開了，他從老道士的指縫中看到了更離奇的一幕。
    寂寥的荒山中竟出現一片桃源，眾鬼都幻化成普通人的模樣，人群之中站著一個瘦骨嶙峋的身軀，詭異陰森的氣質不像活人。
    眾鬼紛紛跪拜，而那瘦小的身軀突兀其中，寬大的灰鬥篷破爛不堪，將那瘦骨嶙峋的骨架子襯得像是搖搖欲墜的枯枝，風吹就倒。
    那也不過是個長相稚嫩的白毛小鬼，三千銀絲如雪垂落至腳踝，眼神黝黑似墨染深淵，卻有著超出常人的淡漠。
    盡管他的長相並不駭人，五官過分清秀顯得有點弱氣，但小孩第一次見鬼還是有些害怕，不禁倒抽一口氣，緊張到心髒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幾片落花飄在那白發小鬼的肩上，他空洞的眼裏藏有些許悲傷。
    小孩那一刻連呼吸都屏住了，隻見白發小鬼向他走來，步伐輕盈，腰間掛著的鈴鐺一步一響，鈴音空靈清冽，似乎要把他的魂給帶走。
    “大人！”老道士用警告的語氣說著，叫住了他。
    那白發小鬼頓了頓，伸手扯住了小孩的胳膊，淡漠的神情變得有點委屈，直勾勾地盯著小孩看，“我看你有些眼熟，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小孩感受到胳膊傳來的一股透骨的冰涼，想收回手卻又不能動彈，嗓子也跟啞了似的發不出聲。
    “大人怕是記錯了，他隻不過是一個凡人，又怎會與你相識？”
    白發小鬼垂下了頭，風撩起他破爛的衣袍，顯得有些狼狽。
    “現已過去多小孩了？那些人還在麼？”
    “如今已有百年，什麼都會變的，有些人已不是當初那個模樣。”
    “是嗎？我好像都不太記得了。”白發小鬼的語氣有些落寞，孤零零地站在山頭上目送老道士將小孩帶走了。
    桃源散，泥地裏飄落幾片花瓣，空氣中還散發著桃花的清香。白發小鬼嶙峋的身影孑然而立於荒山上，枯枝搖曳將折。
    之後的夜裏，小孩常常做一個夢，夢裏有片桃源，而後枯敗成一片荒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