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桃花小鎮
    浙州的桃花小鎮是一個來了便不會有人想走的地方。
    三四月的初春時候，載在牆角的桃花正灼灼華華地開的可以晃花了人的眼。楊柳風細細密密的吹在人的臉上，鼻子裏滿是桃花雨水以及剛剛蘇醒的泥土的腥味，再加上桃花小鎮特有的酒香，簡直讓人陶醉的可以一路到天上去。
    這是江南比較常見的那種小鎮，粉牆黛瓦，淫雨霏霏，爬著藤蔓的馬頭牆隔絕不了頭頂雪洗似的天空。沈青的屋瓦終年滴滴答答，擱在窗邊上青蔥白玉般的手指，還有隱在門後屋角模糊明豔的笑臉。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桃花小鎮連綿的桃花。不知道是哪個朝代留下的，還是那個多情人種下的。似乎永不停息的桃花一處接著一處，春天開花的時候，紅起來可以一路壓下傍晚火般的彩霞。
    桃花小鎮，夢裏桃花。
    劉翠兒是一個在桃花小鎮出生，然後長大，最後在桃花小鎮入土的姑娘。如果她沒有遇見那個青年，也許她原本平凡的人生會變得更加平凡一些，也許。
    可是這世上本沒有也許。
    所以劉翠兒遇見了那個青年，也所以她之後的人生，比起其他的同時期的姑娘，更加幸運了一些。
    劉翠兒一直記得，在桃花小鎮遇到那個青年的情景。
    那是少女懷春永不會消磨的記憶。在偶爾後來如水的時光中，她不止一次記起那個連名字都沒有的青年，有時是在手指被針劃破的瞬間，有時是在挑水洗衣抬頭的一刹。雖然青年的模樣在記憶裏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遙遠，但她總是記得的，青年伸手接過水的時候，低垂的眉目。
    劉翠兒不識字，她便無法用語言來描繪那一刻心底突如其來尖銳而酸楚的難過。
    這樣的青年，是什麼人，又是什麼樣的事，把他害成了這個模樣？
    後來有一天，她把對青年的印象講給小鎮上一個貧苦的酸秀才聽，酸秀才教給她兩句簡單的詩，以此來換取她手裏三個本用來果腹的窩窩頭。
    那詩是這樣講的，劉翠兒不是非常懂，但是平白覺得好聽。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賽雪。
    那時的初見，天上剛剛下著一點兒小雨。雨不大，天卻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陰沉的嚇人。
    劉翠兒那天起得很早。她是香滿樓的女老板劉寡婦的女兒，今年已經十六歲，卻仍沒有找到人家。
    香滿樓客人不多，劉寡婦自顧不暇，劉翠兒左腳微跛是個瘸子，於是到現在，劉翠兒還是沒有人家。
    劉寡婦不是不急，可是急也沒有辦法。除了劉翠兒是個瘸子以外，她的左半邊臉還有不大不小灰色的一塊胎記。桃花小鎮民風樸實，劉寡婦帶著一個身有殘疾的女兒平日從不會受到欺負。可是不欺負人家是一回事，要把人家的女兒娶進門來當媳婦又是另一回事。
    再加上劉翠兒自小很少出門，性子孤僻寡言，這婚配一事就更是難上加難。
    劉寡婦為自己的女兒急白了頭發，試了一次又一次，終於不得不放棄。好在劉翠兒雖然性子孤僻寡言從未入過學堂，卻是難得的知情達理隨遇而安，倒也沒有因為這個出過什麼大的風波。
    那天劉翠兒起得很早，她要去鎮口的水井打水。
    那是一口很有些年頭的水井了，水井突出地麵的部分因為長年的摩擦而變得圓滑。劉翠兒打完了水拎著水桶有些吃力的往回趕。
    初春的早晨本就帶著無法令人忽視的寒意，劉翠兒穿的單薄，她扯緊身上的灰綠短衫，走的並不是十分平穩。她本就有著腳疾，水桶裏盛的水又比平時多了些，走過水井不遠處的一方斷壁殘垣時候腳下一個打滑便狠狠跌到了地上。
    水自然是灑了一地，時間很早，小鎮的鎮口寥寥無人，劉翠兒過了好久才從地上爬起來。她的左半邊衣服濕的精光，臉也被碎石子劃破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血從傷口裏流出來。劉翠兒用手抹了一下血，看見水桶滾到了遠處的一塊大石頭邊上。劉翠兒走過去檢水桶，撿到一半，水桶“咚”的一聲再一次落回了地麵。
    斷壁殘垣中，破碎的土牆裏，躺著一個灰衣服的人。
    劉翠兒自小在桃花小鎮長大，沒有在桃花小鎮她所不認識的人。可是地麵上的這個人她卻不認識，不僅不認識，而且非常陌生。
    劉翠兒慢慢蜷起手指，料是她這般安靜的姑娘，畢竟也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小女娃子，說不害怕才是假的。
    她站在那裏很久，始終不知道應不應該上前看個究竟。
    因為她不知道，這個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