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明天以後（一）
    如果饑渴有如垂死，等待有如窒息……
    ***
    “阿秋，我差點就見不到你了……”
    哎，又是好多的星星，每天都一樣，跟做人一樣沒有意思。
    阿夏看看睡著的蜜秋，扯扯嘴角，還是沒笑出來。阿秋隻有睡覺的時候還像個小孩子，平常的時候總是板著個臉，小孩子應該有童真，童真嘛，不能整天像個老太婆一樣跟在自己身後嘮叨啊。阿夏摸摸蜜秋蜷拱到自己身上的小腦袋。啊，隻有睡覺才有這麼乖的時候。
    “阿秋，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好不好？”
    ……
    那是個和大多數故事一樣美麗又淒慘的故事，貧寒又清秀的少年，青梅竹馬芳心默許的少女。以及永遠沒人能說清楚的孽緣。
    瞬間流溢的風光，頓悟終日不解的彷徨。一個回眸，仿佛打破了所有，仿佛打開了所有。年幼時的親昵變成戀人間的竊竊私語，耳鬢廝磨。少女迎合少年出落的漂亮，讓少年臉紅心跳，情不自已。在小樹林裏，田野裏的麥穗，還是那間簡陋的草屋，抑或是少女家中的小花園，卻已記不得了，都被時間一筆帶過。隻能記起的是那夜的紅燭昏羅帳，粉靨嬌欲酥。天光大亮，隻剩少女忐忑而悲傷。
    過了今夜，少年就要走了，為了兩個人渺茫的未來，為了自己。
    少女的絕決的心意，不為愛生，便即死。
    可是，當一切匆匆開始的時候，我們就知道會有終結。天底下哪有那樣的好命，那樣的良緣。未婚先孕，像是中了老天的局，不一樣的開始，一樣的結局。沒有意義的掙紮不過是為了一個渺茫的希望，到頭來，不過空餘一場恨。少女悄悄離開了村莊，在一切尚未被毀滅之前，給自己一個生的希望。
    明明很害怕，卻不得不往前。
    是命罷，是幸乎，是困哉，是運耶？
    少年最後回來了，狀元及第，衣錦還鄉，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還是不幸中的更不幸？但是時間太久了，久到少女等不到那麼久了。
    最後一切歸於平靜，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可是，怎麼可能結束呢？世界上的悲劇之所以是悲劇在於它的悲傷望不到盡頭。
    少女去哪了呢？興許能遇到一個好心的人，說不定會是一個貴公子。天哪，看戲看多了吧。少女最後淪落了風塵，成了京城裏的名妓。真是一點也不意外。誰不想活著呢，少女既然敢出走，她就有勇氣活下去。她要活下去，就要討口飯吃，更何況還有她的孩子。她怨麼，她很麼——恨，她恨極了，恨極了當年自己的有眼無珠，恨極了這世上的狼心狗肺。在重遇當年的那個少年之前，她隻是怨命，在打聽到少年衣錦還鄉時，她隻是怨自己，怨自己應該再堅持幾天就好，堅持到少年來找她，然而，在遇到少年之後，她隻恨自己識人不明，黑白不分。
    你信不信當所有青澀的美好褪色之後，徒留的不過是蒼白的千瘡百孔的謊言。
    那天她驚恐地望著房裏的客人，他怎麼會在這裏？那年，少女還是雙十年華，掙紮在青春最後的風流裏，沒有未來，不敢想未來。
    那年，少年已官拜尚書，剛剛下聘於太傅的小女兒，年少得意，不盡風流。
    少年已完全褪去了青澀，舉手投足皆是天家風範。少年的黑眸就那樣盯著少女，沒有驚訝，沒有感情，沉沉如水。
    他早就知道了，原來如此，他早就知道自己在這裏了，自己於他，不過是一妓女，一個笑話。羞惱，憤怒，悲傷，痛苦，一時俱上心頭。心口湧出血來，但卻也要一口咽下去。
    笑著去陪客人。
    花街柳巷，人來船往，不就是那回事麼？日子還得過下去，隻是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此後，他日日來，卻日從未看過她，每日找不同的姑娘，一直到他迎娶太傅家小姐的那一天。
    那天晚上夜涼如水，她站在畫舫的船舷邊，望著不知名的方向，就想這麼跳下去。
    突然，有隻手拉住了她，那雙把她用力緊緊摟著的雙手被水光映著是那麼秀氣漂亮，就像很久以前的時候，很用力，很溫暖。
    那真是個瘋狂的夜晚啊，像是下一刻就是死亡，無休無止的糾纏，喘息，蟄伏在黑夜裏，不能見光。
    所以在天亮之前，一切都會結束。隨著少年的那句話。
    “難怪有那麼多男人點名要你——真髒。“
    “那麼，你幫我勾引左青煬，怎麼樣？”
    “他不是早就想要你了麼？怎麼，嫌他老，滿足不了你？”少年的紅唇依舊流連在少女的身體上，不肯放過地啃咬。
    可是那樣淡薄的語氣，就像是少年沉沉如水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