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寂寞蓬蒿盡處，現出百尺重樓，隔離天日，曲折而不知其所止。雕梁畫棟，如夢似幻。歸蔭以前跟著爹爹娘娘隻是住著竹屋草廬，這般的豪門大院也不過看書的時候看到過，微微地張開小嘴，癡看幾眼。
    九黎暗暗地挑了挑嘴角。
    “沒見過吧，小鬼？！”荔津看著歸蔭的表情覺得頗為滿意。
    “你們狐狸都這麼有錢麼？”
    “那是——”
    “狐狸？你知道的，你居然知道，怎麼會？”
    歸蔭的眼睛滴溜溜地轉了轉，“因為你——有狐臭。”
    “不可能罷，聞著味很大麼，按理說我成了人形，味道應該已經沒了啊。”說著荔津就要湊到九黎身邊，“不信你聞聞，你們聞聞啊！”
    九黎裝著厭惡地躲開，側了側身子，“恩，恩，什麼都聞不到啊——就隻能聞到你的狐臭了。”
    荔津瞪大了眼，眼看著就要抬起腳來踢人。
    倏忽間，兩人消失在原地。
    院內有人喊道：“荔津，我先走了！”
    “哼，逃的到快。”荔津憤憤地踢飛門前的石子。
    “說起來，真奇怪，一點妖氣都沒有呢，沒有妖氣，又不像是鬼——可是又知道的這麼多，莫不是剛才那小鬼在講大話？！”
    於是，下人們都看見荔津大少爺跟中了魔障一樣自言自語，神神叨叨，搖搖晃晃地進了院子，莫不是少爺這混世魔王遇見了更厲害的混世魔王？
    。
    歸蔭第一次看見這大宅院，忍不住東張西望，九裏抱著有些吃力，又不想用法術，覺得這樣心甘情願。
    “進了院子我才知道，事情不能隻看表麵。”
    “噢，怎樣說？”
    “你看你們這狐狸洞外麵看頗似不俗，而進府一觀才知這外麵有多簡單了些。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簷牙高啄。你們當妖怪的到要比皇帝更有錢。”
    九黎成心想逗逗她：“也不知是從哪裏跑來的鄉野小丫頭？”
    “鄉野小丫頭？何止，是深山野人呢！”
    “生氣了？”
    “沒，就沒。”
    九黎笑了笑，看著歸蔭，沒說話，歸蔭索性就把頭側到一旁，似是要離得遠遠的。
    九黎靜靜地看著歸蔭，靜靜地靠近，溫熱的氣息吞吐在歸蔭的耳邊。
    歸蔭感到好奇怪的感覺，好熱，好難受，卻也好舒服，好高興。
    輕輕地一擦而過，接著又輕輕地咬了一下。
    “啊！”
    “你這是作甚，吃我耳朵就罷了，還要咬我。”
    九黎卻恍若未覺，加緊了步子。
    歸蔭也不再說，望望四處，都是沒見過的怪石曲水之景，看著看著就睡了過去。
    待九黎走遠後，假山後方才閃出一黑影。
    。
    “笙簫，在這裏作甚？”
    荔津說著與笙簫的腦袋拱作一處，“諾，在看什麼？”小爪子搔搔腦袋，又搭上笙簫的肩膀。
    “哦，白毛哥哥，九黎姐姐抱了好漂亮的小姑娘進來，你看了麼？”笙簫動動小爪，把荔津從身上扒拉了下來。
    荔津一聽，渾身狐狸毛炸了起來，狐狸胡子也吹得一飄一飄的，眸子瞬時變得紅亮：“白毛？！又是哪個不要命的家夥說的？九黎那個人妖，我找她拚命。”
    笙簫的眼珠滴溜溜地一轉，尾巴掃在荔津身上，“人妖！表哥，你怎麼能這樣說呢。”
    “不是麼，小女孩家家的，整日調戲調戲小花小草，居然還有隔壁家那隻母狼！”荔津氣的尾巴也一翹一翹，三隻尾巴胡亂地一掃，笙簫身子一下子沒穩，趴在了地下。
    “無事罷，笙簫妹妹？”荔津似是嚇壞，小爪子摸著耳朵，很是不好意思，一雙紅眸又像是委曲得滴出水來。
    笙簫也不好說甚，隻好支起身子坐在地上：“沒關係，我怎麼會生表哥的氣呢？”
    “最是笙簫妹妹好了。”荔津用頰子蹭蹭笙簫，“那就不打擾笙簫了，我非要找那個人妖說個清楚，她若說不出個條條道道來，看我不扒了她那身皮——”
    說罷使了個法術遁走了，隻餘下一地煙塵滾滾。
    繚繞中，隻見小狐化作少女倩影，凝視著不知何方。
    那女孩是誰，荔津也不肯說？還有，那人妖竟是何意——
    。
    “九黎！”
    隻見一隻瑩潤透白的白狐急急地跑進屋子，猛地躥進九黎懷裏。
    “怎麼了？”九黎好笑地把荔津從身上扒拉下來，荔津似是不肯，四隻小腿蹬來蹬去。九黎隻好抓著他的兩隻耳朵，任他蹬來蹬去。荔津的紅眸哀怨地望著九黎，一條尾巴討好地繞上九黎的手，另外兩條尾巴掃來掃去。
    “別鬧了，有何事。”
    “我說了，你可別惱我。”
    “好，我不惱。”
    “真的？”
    九黎勾起嘴角，慢慢地靠近：“絕對比珍珠還真。”
    荔津吞了吞口水，覺得說也是死，不說卻不知道是何下場。索性眼一閉，小腿一蹬：“方才我遇見笙簫在後麵看你們，就上去想戲她一戲，卻不小心說漏了嘴，說你是人妖——你砍了我吧，但看在我這麼漂亮瀟灑的白狐在你麵前這樣一番楚楚可憐的樣子，你下手千萬要小心些，可不要後悔哦，千萬不要後悔哦……”
    “我當是什麼事。”
    “你不生氣，你居然不生氣？騙人的罷。”
    “不生氣。”
    “真的？”
    “啊——”白狐摹地落地，痛地嗚嗚直叫，眼淚汪汪地一手指著九黎，一手揉著小屁股道：“你騙人，你果然是騙人的。”
    “可是，你不是信了麼。”
    “世人果然有一句話說得對：‘唯女子與九黎難養也。’”
    “不過，你不擔心麼？”
    “不，為什麼要擔心呢？”九黎靠在榻上，手微微支著些頭，“笙簫雖然有些小聰明，但在你我麵前無異於跳梁小醜罷。你都沒被人識破，我怎麼可能？就算她有懷疑，又有何懼？她還算不上些什麼。”
    “話雖如此，不過你沒聽那些人們說過一句很有道理的話麼，是什麼來著——恩，青竹蛇什麼，最毒婦人心什麼的。”
    “青竹蛇兒口，黃蜂尾後針。兩般猶是可，最毒婦人心。”
    “對，就是這個，說的多有哲理啊！女人要是毒起來該多麼可怕啊！哎—哎，你什麼時候起來的！”
    說著白狐忙化作一個俊朗的少年。
    歸蔭涼涼地看了他幾眼：“我一直醒著啊，隻不過閉著眼睛罷了。”
    “那你一直聽著？”
    “你說呢？”
    “啊啊，我不活了，為何你看不到我平時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樣子。”
    “有過麼？”歸蔭頓了頓，又道，“話說你是隻狐狸罷！”
    “那當然，還是罕有的三尾白狐。”
    “你又叫荔津，”歸蔭輕輕一笑，“那豈不是狐狸精！”
    而荔津卻似不聞，呆了一般，念念道：“你笑得可真好看。”
    “是麼？”九黎不動聲色靠近荔津，“有多好看呢？”
    “就是很好看。”
    “好，好得很。”九黎一掂荔津，荔津瞬而飛了出去。
    “啊——啊，最毒婦人心啊——啊！”
    。
    不得不說荔津是很有遠見的，最毒婦人心這條顛撲不破的真理，無論是誰。
    。
    “你笑得一點也不好看。”九黎望著荔津漸遠的影子說道。
    “是麼，那又怎麼樣？”歸蔭淺淺地說。
    九黎轉過頭看著歸蔭，慢慢地走近：“到沒有怎麼樣，隻不過你笑的時候倒跟哭一般。”
    “這樣說來，我笑起來倒很可憐。”
    “難道不是？你剛才分明是想要死，都想要死的人了，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地方不值得人可憐的。”
    九黎輕輕抬起歸蔭的下巴。
    歸蔭隻能看進那雙青色的眸子，那顆心裏，不能自已。
    “無話可說了麼？”九黎微微一勾嘴角。
    如果說歸蔭一笑是傾城傾國，如夢幻月，那九黎這一笑就是顛倒眾生，天地失色，萬般風情繞眉梢。
    饒是歸蔭也不由得呆上一呆。
    “九黎，九黎，九尾狐狸——人說狐生九尾，魅惑人心，果不其然。妖精呢。”
    “妖精，那你呢？雖說你不是妖，但你也絕不是人，無妖氣又無仙息，更沒墮魔印記，不似鬼物那般飄渺，你究竟是誰？”
    歸蔭淒苦一笑：“是啊，我是什麼東西？”緩緩望向九黎，“你猜的到麼？”
    “你猜得到麼？”歸蔭的眼睛漸發出暗黑色的光。煞氣，噴湧而出。
    九黎不動聲色道道：“歸蔭——你怎麼了，我隻是看著你和別人不一樣，又有……恩，煞氣，好奇問問而已。”
    “是麼”
    歸蔭掀開錦被，跳下了床。
    “別裝了，我也裝夠了，你到底有什麼何目的，”歸蔭倏而逼近九黎，“還是你也想吃了我！”
    “吃你？”
    “難道不是麼？難道你沒有感覺到我的煞氣。”
    九黎低著頭，看不甚分明他的表情。
    “是了，好笑我還陪你演了半天戲，天真地跟自己說，你可能沒有感覺到，是真的有點歡喜我的，哪怕隻有一點。”歸蔭猛地轉過頭來，一瞬煞氣衝天，“你們都隻是想要吃了我，吃了我！”
    “沒有！”九黎抬起頭，靜靜地望向歸蔭。
    “你看著我。”九黎緩緩地摘下簪子，青絲流瀉，驟起更強的一股煞氣。
    “煞氣是麼？”
    “你？”歸蔭驚詫望向九黎。
    九黎指間繞著一縷青絲，低著頭道：“怪物是麼？你是我也是。”
    。
    “怪物是麼？你是我也是。”
    “怪物是麼？你是我也是。”
    。
    天界，紫微宮。
    好強的煞氣！紫微猛地驚醒。
    紫微披起衣服，慢慢地踱到窗邊，窗外的紫竹林迎風曳動。
    難道她真的是？
    可是不對，為什麼覺得有些不對？
    到底是哪裏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