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煙薄霧，朦朦朧朧，夜深幽靜，唯有水聲淅淅。
    在淩雲山的半山腰處，有一間用翠竹所搭建的別苑。
    蕪情別苑——
    段天豪抬頭看著那用上好紫檀木精心雕刻而成的牌匾，喃喃道，“沒想到在這淩雲山上竟然也會有這種地方。”
    別苑外開滿了白色的緬梔子，滿樹的花剔透晶瑩，使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清新淡雅的香味。輕風過處，滿天的白色花瓣紛紛揚揚。
    “蕪情別苑是二姐為了自小體弱多病的七弟所建，還特別將淩雲山中的溫泉引到此處！”唐蜜手提著一籃藥材，掀簾走了進去，“這溫泉有療傷提神的作用，對你的傷大有幫助！”
    “你七弟？”段天豪聞言，跟著掀簾而入，卻發現，在別苑內的大小溫泉共有五個，因池水上嫋嫋輕煙的遮掩，令他一時之間無法看清。
    “七弟是金榜的第七人，他不常在淩雲山的，大姐經常讓他出外辦事！”唐蜜則一邊略顯無奈地說著，一邊在其中一池水裏拋下藥材。
    段天豪見狀便好奇地向她問道，“這是什麼？”
    “你最好不要知道！”唐蜜淡淡說著，用布蓋住籃上的藥材，站了起來，“你先褪下衣服，到這溫泉中運功調息，兩個時辰後我會再回來！”
    “嗯！”段天豪聞言微點了下頭。
    唐蜜轉身掀簾準備離去，眼角餘光卻看到另一屏風上，披掛著一套男人的衣服，不禁愣了愣，心中暗忖，難道是七弟來了？
    段天豪脫下身上的衣服，踏入池中，開始提氣定神，緩緩運功調理。借著泉水，藥材的效力從他身上毛孔進到奇經八脈之中。
    不知過了多時，忽然一聲輕笑，引起了段天豪的注意。
    這裏還有人？
    “淩雲山上一般甚少招待來客，段公子似乎也是非比尋常之人！”一個溫文爾雅的聲音輕笑道，“抱歉打擾，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五姐對一個男人如此上心。隻不過，女人對你太過上心的話，總要特別提防她的用心！”
    “閣下也是金榜之人？”通過飄蕩在池麵上的輕煙，隱隱約約能在另一邊溫泉池中看見一道身影。段天豪暗叫大意，也驚訝於此人的武功，竟然在這麼長的時間裏，絲毫沒讓他察覺到。
    “上官遺情——金榜第七人！”上官遺情說著倒了杯酒，手指一動，酒杯便旋轉著向段天豪飛去。
    段天豪從容伸手接下，隨即仰頭一飲而盡，輕喃道，“遺情嗎？”
    “段公子有何疑問？”上官遺情似乎有些疑惑，把酒壺也拋了過去。
    “上官公子可是遺留了一段情？”段天豪笑著搖了搖頭，隨手接住飛來的酒壺。
    “那就要看是什麼情了！”上官遺情說得雲淡風輕，仰頭枕在池邊的大理石上，遙望星河，“親情是情，友情是情，愛情也是情，當然還有段公子所背負的恩情！”
    “上官公子知道？”段天豪倒了杯酒，略帶訝異地問。
    “段公子為了恩情，仗義出鏢，這件事在金榜並不難知曉！”上官遺情半眯起雙眼，“隻因在下的六哥，正是江湖上的百曉生！”
    “原來如此！”段天豪轉頭看著苑內的漫天飛花，若有所思道，“讓家母能入土為安的恩情比天高，但要還此恩，卻也比那水中撈月更難！”
    “即使你知道接這趟鏢將會惹來朝廷的追殺？”上官遺情眼帶嘲弄地問。
    “上官公子的確知道很多！”段天豪無奈地歎了口氣，誰不知此舉在他人眼中，等同於自殺。
    “那可比不上我六哥！”上官遺情笑說道，“世上之情都是私情，親情是私情，友情是私情，愛情也是私情，更何況是恩情。”
    “嗯？”段天豪不明所以。
    “情就是一切的禍端。”上官遺情輕撫著濕透了的黑發，“你為恩情仗義出鏢，卻為自己帶來殺身之禍。而我們為親情與友情出手救你，也惹上了我們的死對頭！”
    段天豪沒有說話，隻是又歎了口氣，許久才說道，“段天豪本就生裏來，死裏去，不怕人生論無常，卻怕人間終留憾！”
    “段公子好性情！”上官遺情輕笑著搖了搖頭，“可惜性情中人喜歡相信別人，仗義疏財，好交朋友，往往三句好話就把別人當成知己，容易激動，也容易氣餒，有時心比天高。這也是為自己惹來麻煩的開始！”
    “呃！”段天豪一時無語，而上官遺情則繼續說道，“在下自許遺情，便是想把情遺留在某個值得回憶的地方，帶在身上難免麻煩！”
    “何必如此消極！”段天豪雙手枕著頭，重現玩世不恭之態，“所謂情，本就是人之根本，身在紅塵俗世，七情六欲與生俱來。所謂喜怒哀樂，也與情有著不可剪斷的聯係！”
    “不過情就等於付出，付出越多，索取就越多，期盼也越多。”上官遺情起身離開水麵，步入屏風後，“但除了這一切外，你得到的卻是一片空白！”
    知道上官遺情已離開溫泉穿衣，段天豪再倒一杯酒，“也並非一片空白，上官公子不是也有所謂的回憶嗎？”
    “哈哈哈！”上官遺情爽朗地笑，掀簾步出，“無情非情，遺情亦情，情之根本，自在逍遙！”
    段天豪聽到紗簾掀動的聲音便知上官遺情已離去，不禁暗歎口氣，這金榜的人還真是一個比一個怪。
    月夜星空，傳來的一陣空靈飄渺的琴聲，忽而婉轉悠揚，忽而淒美悲傷。卻也讓正在趕路的沈應龍一行人馬上提高了警惕，當下便循聲望去，隻見那山崖之上坐著一名白衣女子，修長手指輕撫著一把在月光下泛著銀光的豎琴，雖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微風輕輕拂掀著她衣裳，那份淡雅飄逸的美態，仿若仙女。
    “閑雲千裏清風滿心意
    撩吾情緒紛飛一夢萬年癡
    小紅樓紗窗邊鶯聲燕語
    冠戴君風流子繁華戀醉
    誰與吾曾何時忘世知己
    三生石補天女原是傳奇
    閑雲千裏清風滿心意
    撩吾情緒紛飛一夢萬年癡
    黃昏去夜沈默蠟燭滴淚
    故人來不相識莫怪流水
    誰與汝曾何時忘世知己
    共此心向明月遙遙相對
    誰與吾曾何時忘世知己
    寧可信不可疑遠在天邊
    閑雲千裏清風滿心意
    撩吾情緒紛飛一夢萬年癡！”
    那女子的歌聲有如暗香浮動，皎皎銀月下顯得飄逸空靈，透徹純淨，就像若隱若現的清泉一般。
    “咦？”葉小穩奇怪地看著山上的女子，“這不是萬年奇緣嗎？”
    “你知道這首歌？”剛學會騎馬的瞿葉衡問道。
    “嗯，這首歌二姐常唱！”葉小穩點了下頭，不確定地再轉次向山崖上望去，“但是二姐現下不該在這裏的！”
    沈應龍靜靜地聆聽，感覺這歌聲很是熟悉，仿佛在很久以前就聽過，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大人！”攝提在一旁問道，“要屬下前去查看嗎？”
    “不必了！”沈應龍忽然勒緊了韁繩，若有所思地道，“山崖上的好像是黃家莊！”
    “正是黃家莊遺跡！”攝提答道。
    “奇怪了！”沈應龍喃喃道，“歌聲是由黃家莊傳來的！我們上去看看！”
    “不，不好吧！”瞿葉衡臉色有點蒼白，“貿貿然打擾人家不太好吧！”
    “人家？”葉小穩不明所以。
    “就就是晚上出來的那些啊！”瞿葉衡心一橫，說道。
    “哦！”葉小穩恍然大悟，“難不成瞿大人是怕？”
    “誰誰誰說的！”瞿葉衡故作鎮定，策馬向山崖上走去，“走就走，誰怕誰！”卻不見身後的葉小穩正在掩嘴偷笑。
    當他們來到黃家莊的遺址時，歌聲已經停下。看著麵前的廢墟，沈應龍雙眼突然變得銳利起來。
    對了，他怎麼會忘記，當年的那位夫人也在唱著這首一模一樣的歌，讓人心情平靜的一首歌！
    到處都是被火燒過的痕跡，到處都是倒下的柱子跟房梁，周圍都濕淋淋的，而地上則積滿了連日來暴雨後的雨水。
    “不像有人來過的樣子！”葉小穩下馬查看，莊內的一片慘狀讓他皺起眉頭，“到底是誰把這裏變成了這樣？”
    “我！”身後的沈應龍淡淡地回答，無視另外三人的驚訝之色，下馬步了進去。
    “這。。。。。。”葉小穩遲疑著走到攝提麵前，難以置信地問道，“真的？”
    “是，我進錦衣衛司的時候，黃家莊早已被滅門了！”攝提沉聲回答，也跟著下馬。
    “那。。。。。。”葉小穩轉頭看著沈應龍，最後還是歎了口氣沒有問出口。
    “我們做臣子的，皇命一到無從選擇，隻有用自己的一生一世去內疚，去懺悔。”說話的是瞿葉衡，而他的眼光一直都沒離開過沈應龍的背影，“即使明知道是錯的，我想這把劍，依然會毫不猶豫地砍下去，即使身染血腥，也無所畏懼！”
    “我不明白瞿大人的話！”葉小穩轉頭看著他。
    “因為這位指揮使大人是從地獄回來的！”瞿葉衡也離鞍下馬，跟著走進黃家莊。
    隻留下葉小穩無言地站在那裏，他忽然明白到，其實官場比江湖更加危險。
    他們都舍棄了人性，隻為大明朝而活，這其中沒有他們後悔的餘地，既然自己的意誌足以引以為傲的。即使結果就算是毀滅，也不需要追求重來。
    錦衣衛守護了大明朝的江山，但大明朝並沒有守護著錦衣衛。
    隻是這樣而已，雖然為大明朝而活的結果注定了是悲慘，但既然過程他們沒有一絲後悔的話，又何苦耿耿於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