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開格窗，
    滿山的草木清香便撲麵飄進了這裝飾淡雅的廂房。
    蕭滄瀾回身，提起桌子上的彩瓷茶壺倒了一杯暖茶，放進冷璧宸的雙手裏捂著。
    墨綠色的茶葉在杯中起起伏伏舒展形狀，冷璧宸低頭嗅了嗅茶香，淡淡地彎了下嘴角：“這裏……和蕭家堡很像呢。”
    蕭滄瀾一手捧起冷璧宸還有些濕噠噠的黑發，手腕嫻熟地替冷璧宸挽起發髻。
    “過些日子，回蕭家堡看看吧，爹、娘，還有小弟，都很想你。”
    冷璧宸慢慢飲下一口茶。
    蕭滄瀾捏起素白的玉簪插進挽好的發髻中，又道：“方叔說了，你的房間還是七年前的模樣。一桌一椅一字一畫都沒動過。院子裏你原先栽的海棠，也長成了，花期到了的時候，一樹雪蕊繁華，很是漂亮。”
    “可以……想象的到。”手指輕輕的撫著茶杯上的花紋，冷璧宸垂下眼眸。
    “……關於婚約一事，你若不願意……我推了便是。可是蕭家，永遠都是你的家。總不能一直不回去吧？”
    “大哥……”冷璧宸回握住蕭滄瀾的手，“你值得更好的人。我終歸是個殘廢，聲名又不好……跟你在一起，怕是有辱蕭家堡的威名……”
    蕭滄瀾的手頓了頓，“若是顧慮這個，小宸你便真是多心了……蕭家堡也好，我也罷，哪個會因此而嫌棄你？清者自清，哪怕真的濁了，又何妨？懸渡峰頂，我曾說過不管你想做什麼，我都陪你便是。隻要你願意。”
    許多許多年以前，
    一個少年穿著襤褸的衣衫、破了底的草鞋，曆盡千辛萬苦九死一生，終於拜入喧衣閣門下。
    也曾家庭和美，
    也曾奴仆成群，
    也曾如眾星拱月的那彎明月。
    不過一夕之間，分崩離析。
    殘忍的讓人不敢相信，不敢回想。
    在喧衣閣最初的日子，幾乎夜不能寐。
    一閉上眼就是血紅血紅的畫麵，與淒厲的哭號。
    於是一個人抱著被子縮在屋角，睜著眼一刻一刻的數著天亮的時分。
    師兄弟們圍在一起說笑。
    總是刻意的避開，唯恐那洋溢的笑容刺痛了眼角。
    報仇。
    是唯一的心願。
    報仇。
    是唯一活下去的勇氣。
    再沒有了親人。
    再沒有了朋友。
    茫茫世間，
    唯餘著一顆滿腔仇恨的心苟延殘喘。
    總覺得就會這樣了此一生。
    可是是誰，
    偏偏與眾不同，固執地守在自己身後。
    說，睡不著嗎？我給你講經，不然講些江湖上的趣事？
    雖然不管是道經也好，趣事也好，
    在那人嘴裏講來都是一般的嚴肅正經。
    是誰，
    在年關弟子都回家探親時，
    跪在閣主高高的殿前，說，不若讓冷師弟隨弟子一同回家過一個團圓的年。
    是誰，
    拉著自己的父母，說，以後我爹就是你爹，我娘就是你娘。我家就是你家。
    是誰，
    說，
    我的誕辰，
    就是你的誕辰。
    我的東西，
    就是你的東西。
    隻要你願意。
    蕭景瀾曾經說過，雖說我才是大哥的親二弟，可大哥待你這個師弟真是比我這個親弟要好的多。一年裏，我才能見他一兩個月，你們卻天天朝夕相對。大哥也不是溫柔體貼的人，往年裏我看上了他的什麼東西，是撒潑耍賴也好，依小賣乖也罷，他不給就是不給。偏偏他待宸哥你，是說一不二。我瞧著，這爹媽也叫了，親也認了。過個幾年，挑個黃道吉日，便讓大哥下個帖把宸哥你迎進蕭家堡，正式做我嫂子最好。那時，咱便真真正正一生一世都是一家人了。
    那時，蕭滄瀾聽了，拎了蕭景瀾的衣領就回屋好好教訓了一頓。
    晚飯的時候，眼眶有些泛青的蕭家二少爺，在飯桌上不停地朝自己擠眼。
    蕭滄瀾咳了一聲。
    蕭景瀾立馬端端正正地坐好，再也不敢有什麼怪模樣。
    蕭景瀾說的對。
    蕭滄瀾從來都不是溫柔體貼的人。
    他嚴肅、認真、內斂、深沉。
    他並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情感。
    但是他對自己，
    卻偏偏做到了溫柔體貼、無可挑剔。
    如果沒有蕭滄瀾。
    自己的心早就封死在無窮的黑暗與冰山之中了。
    這樣看來，
    如果說蘇幽篁負了自己。
    自己又何嚐不是負了蕭滄瀾？
    如果說蘇幽篁欠著溫家、溫容止，天大的恩情。
    自己又何嚐不是欠著蕭家、蕭滄瀾，還不盡的情誼？
    都一樣。
    嗬嗬。
    原來都一樣。
    蘇幽篁。
    其實我和你一樣，
    都是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