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幾知 第七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405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星君,有何要事?”踏進久違的昴宿殿,流年幾乎要忘了這千年是如何在這天上,日複一日,彈指一揮間。
“流年,”星君看了她一眼,麵帶憂色,“你的凡心重了。”
流年臉色微變。
“為何再三泄露天機?”星君的語調嚴肅起來。
告訴龍葵不要離開景天,讓徐長卿去尋找紫萱,雖然都隻是晦澀的提醒,卻也無疑是泄露了他們未來的命格甚至試圖去改變,這是天條不容。
“小神……”流年咬咬下唇,不知何來的熱血,“小神隻是不忍看情人離散。”
“生離死別,本是天道!”星君斷然道,“你為神多年,怎會說出這等凡夫俗子的話來?逆天改命,萬劫不複!如此嚴重的後果你不是不知!”
“流年,你是神女,斷不可與凡人一般率性而為!”
“是。”流年低頭,異常謙卑。
“左右也無大事,你且在天上靜靜心,莫要下凡了。”
“小神領命。”流年苦笑,躬身退出。
站在玄冰流彩的大殿外,她竟一時間邁不開腳步。星君說得對,她的凡心動了,心也亂了。她貪戀認識的歡笑哀愁,那麼真實鮮明的生活。她貪戀他們的笑臉,貪戀那些敢愛敢恨的紅塵世俗,貪戀她與他在人世的每一次相見。
她的心再不能如止水無瀾,潛心沉靜。
“流年姐!”一個小仙娥跑到她的眼前,軟語相求,“幫我個忙好不好?”
認出是月老身邊的童子,她輕笑:“何事?”
“月老讓我整理紅線牌,可我真的真的很想去一次蟠桃會。你就幫我整理一次可好?”
到底是仙根底子弱的孩子,耐不住寂寞。流年恍然間想起多少多少年前的自己,也曾這樣央求師父,讓自己出那雲之崖。
“好,你去便是。”待回過神來,她才發現自己已經應承了下來,看著小仙娥興高采烈地趕去和同伴相會,隻能無奈一笑,轉身走向月老的宮殿。
月老掌管天下有情人的因緣際會,自然日日業務繁忙,流年已被招呼來打過幾次零工,早已是駕輕就熟。所謂紅線牌,便是人間每個人的姻緣簿,若兩個人的姓名牌被一個細細的紅線連在了一起,那這對有情人自然終成眷屬。
在雜亂的木牌中細細揀選,流年竟忍不住心生感慨,人間愛恨糾葛生生世世,到頭來隻被一根紅線塵埃落定。生命明明在自己手中,卻要由他人來操控。人間滄海桑田,弱如螻蟻,難怪無數的人想要飛身成仙。可是神仙的命運,難道便能由自己了麼?
身在其中的人類永遠無法體會,其實他們是何其幸福。
她輕歎了口氣,掠了一眼堆積如山的牌子,無意間掃到了幾個名字,讓她悚然一驚。
紫萱、徐長卿,兩人的木牌被一團糾纏錯亂的紅線綁在一起,一眼望去,是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流年深吸一口氣,平心靜氣地拾起紅線,一絲一縷地解開,層層褪去的線團,理到最後,竟是兩條不曾打結的紅繩,無風而揚。這樣錯亂的糾纏,竟是情深緣淺!兩人的紅線,纏得那麼緊,卻依舊沒有綁在一起。
三生三世的無果之戀。
她霎那間間鬱結於心,一種彌漫的惆悵幾乎要將她吞沒。懨懨地扔下牌子,想出去走走的她,在瞬間看到了那個令她移不開眼的名字。
重樓。
重樓?!她震驚之下幾乎是搶出了那塊牌子,長長的紅線盡頭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竟是什麼也沒有!流年似癡如狂,一時愣在原地。是他的緣未到,還是他根本就此生無緣?!可他的此生,是不老不死宇宙洪荒那麼亙古綿長。
冷澀的心口處痛如刀割,一種更強烈的不祥之感愈聚愈濃,讓她頃刻間猛醒:紅線牌穿的是凡人的姻緣,可是重樓,他是不老不死的魔尊!他的名字,又為何會出現在此處?!難道……
不敢再設想下去,她一路飛奔回昴宿殿。殿內空無一人,她幾乎翻箱倒櫃才從一堆堆的卷軸裏找出魔的命卷。
拿著重樓的命格,流年第一次覺得害怕,纖纖玉手殺敵救人從不遲疑,此刻卻不敢去翻一卷書頁。她默念清心咒,驅散那些若有若無的念頭,攤開了卷軸。
時空凝結,時光靜止。
手中的卷軸如何砸在地上,她已完全不知。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幹,再沒有力量能夠支撐住她。軟軟地癱坐在地上,心疼得天翻地覆,轉到臉上,卻是怎麼也止不住的笑意,太過苦澀。
結局,竟是如此!
他醉心練武萬千年,最後卻為了那一襲紫衣,心甘情願散盡魔力,隻為替她鎮住鎖妖塔!
散盡魔力,變為凡人——他最不屑的那些雜碎。
一個紫萱,竟值得他如此相待!
“重樓……”流年目光定定,一遍又一遍呢喃著這個名字,仿佛渴望尋到些許力量讓她有勇氣看下去,“重樓……”
“流年。”熟悉低沉的語調響在耳畔,她不可思議地抬頭,虛空中一個俊朗的光影,雙眉緊蹙低頭看著她,“出了何事?你怎麼這副模樣?”
她飛快地斂去戚容,低頭收拾卷軸:“無事,你怎麼用‘虛空渡影’來找我?”
“以你的修為這般氣息不穩容顏慘白還說無事?”重樓微怒,“流年,何事非要瞞著本座?與本座有關?”
“有關無關,待到時機,自會知曉。”她若無其事地繞開話題,“耗費精力運化‘虛空渡影’之術,所為不止此事吧?”
“是景天之事。”他答道,手一招出現一幅畫麵,雪見如何被邪劍仙的虛像帶走,如何墜入幽玄之境,景天等人如何救他出來,她又如何奄奄一息。
“該來的總會來的。”流年低歎一聲,向重樓道,“雪見之病,隻有在這九天之上才能治愈。你引他們至神魔之井,讓他們上天界來吧。”
“這樣快?”重樓微訝。
“這也未必不是一個機緣。”她搖搖頭,“你快去吧。”
重樓頷首,看了看她猶自蒼白的臉色,似乎很自然而然地便道:“你,多加小心。”
流年心口微暖:“我明白。”
看著光影越來越黯消失在眼前,她的心也越扯越緊:重樓,你可為她舍去一切,可是我不能,我不能看你如螻蟻凡人被他人擺弄,不能看你的桀驁張楊被世俗踐踏。於我而言,找世間能左右你的,唯有你自己!
滿庭芳草,溫暖如春。
花雨紛紛揚揚地落在發梢肩頭,流年緩步穿行其間。前事曆曆在目總是不斷地倒映在眼前,無法停止,仿佛走到時間的盡頭時不舍的回顧。
秀發微揚,和著藍衣舞袖迎風漫卷,如同天地間絕美的畫麵。她其實那麼美,玉容精致柳眉如黛,似是天邊最為純淨的一抹麗色。隻是她太過清透淡雅,自然而然地讓人升起敬意。不牽不連,不蔓不枝,可遠觀而不可褻玩。若不是眼存天下心比天高的絕世男子,竟都自覺無法與她匹配。
而她的眼中,亦唯有那個六界之首的魔尊,哪怕千年默默相伴,也從不後悔。
哪怕現在,她也從未後悔。她隻是突然心生倦怠,想放縱自己躲一躲,逃一逃。
瑤池,千年萬年都是一樣平靜無波。沒有起伏,沒有波瀾。
“師父說,瑤池的水是至純至淨的結晶,可以淨化天地間一切的邪念。”一個人喃喃自語,她靜靜地站在池邊,凝望湖麵。
這樣至純至淨的湖水,不知可能將她的千載相思一並抹去,哪怕隻餘一片空白,也強過這每一憶及的錐心之痛。
“那麼,顏玖上神可有告訴你,這瑤池裏的每一滴水,都是離人絕望的眼淚。”纖柔的聲音從身後送來,流年回首,看到同樣美貌憂傷的仙女,眼波鬱鬱如海。
“夕瑤姐姐。”流年的呼喚中藏著絲絲縷縷的依賴,仿佛一個無力的孩子。在她心裏,除卻自幼便生活在一起的師父,便隻有將夕瑤當做自己的親人。
師父是父兄,而夕瑤,則是關心自己,懂得自己的姐姐,是可以傾訴心事可以依賴的姐姐。
“流年,你累了麼?想放棄了?”夕瑤在她身邊坐下,語氣幽幽。
“我是累了,可是姐姐,我不會放棄的。我愛他,是注定不可能改變的事。”流年側臉,兩個同樣心傷於情的絕美女子,偕坐在如畫的湖邊,沉靜悲傷。
默然的悲傷流轉在四周,漫透在心際。
“他回來了。”有些突兀地,夕瑤緩緩開口,沉靜如水的聲音辨不清喜怒哀傷。
“是麼?”流年答得亦淡然,了然於心,她隻是靜靜地側向夕瑤,如水的眼眸裏隱著無法掩飾的黯然,隻是淹沒在刻意堆砌的平靜中,是否有人能讀得出來,“他真的回來了?”
夕瑤點點頭,又搖搖頭,苦笑道:“他不是飛蓬,他是景天。他不記得夕瑤,他的眼裏心裏,隻有雪見。”
“悔麼?”
“不悔。”
清聲如玉,兩人相視而笑,即便彌漫著苦味,也依舊散發著甜。
“走吧,去新仙界。”夕瑤起身,“他們,在新仙界,千年一戰。”
新仙界,殺氣如騰,飛沙走礫。
兵刃交接的碰撞聲如金崩玉碎,鐵馬金戈。一白一紅兩個身影疾馳如電,仿佛欲將天地間的一切都湮沒在這塵埃漫卷之中。那尚未完成的一戰,終於在前年之後,驚天動地。
流年隱沒在眾神之後,遙遙望去,突然之間淚凝於睫,溫熱的液體劃過臉頰,落入雲端。飛身成仙後的千年萬千,終於有這一幕,讓她潸然落淚。
神是不該有淚的,可是她心甘情願,哪怕不再為神。
這一切依稀在憶,飛蓬與重樓,夕瑤與她,仿佛千年時光,不曾走遠。
似有所感一般,戰中兩人互換一招,轉身之間,紅眸深處深邃如海,與她遙遙相對,滄海桑田,前年風霜,如在眼前。
依依目光,此生不換。
淺淺一笑,流年轉身袖手,衣袂飄飄。那些過往早已煙消雲散,她所要的不過是它,不要毀滅在她眼前。
有此再見,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