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瀾滄的夢裏多了一個人，一個著一襲淺紫絲緞長衫為他舞於深宮的女子，一雙不用裝姿作態便自然流露出崇慕之色的眼睛，一種他渴望卻永遠得不到的自由氣息。
    他舉起琥珀酒杯，一口又一口飲下總也飲不盡的寂寞滋味，偶爾抬眼，瞅瞅遠處那腐朽得隨時會倒塌的黃金城牆，又歎息著皺下濃眉。
    運氣好時會有一絲流風，卷著殘雪輕盈滑過他高挺的鼻梁，柔柔的，仿佛她含笑走過留下的一縷幽香。
    他已記不清她最後走時有沒有回眸，隻是料定，她的淚中藏有一句非常溫柔的誓言，他要她等他，他說一定會帶她去仙女湖看雪。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承諾，卻因為她成為他的母後而變成一道永遠也無法跨越的鴻溝。
    “十二殿下，天涼披件衣服吧。”瀾滄慌忙擦掉眼角的淚，長身而起，冷不防與迎麵走來的疏影撞個滿懷。她腳步一浮，摟著白色皮裘重重摔倒在牆角那片正準備傾吐芬芳的鳶尾蘭上。
    瀾滄一愣，伸到半空的手又遲疑著縮了回來，低頭發出輕得不能再輕的一聲歎息，轉身大步走出門去。
    “你……”侍立一旁的烈焰將軍虎眉一揚，噬魂刀剛要出鞘卻被掙紮著起身的疏影輕輕按住。他觸目她梨花帶淚的蒼白臉龐，暴戾之氣立時冰消，隻是狠狠扭過頭。
    疏影來不及道謝，皺眉捂著小腹緊隨瀾滄而去。
    烈焰痛苦糾結的目光落在那片被她壓碎的鳶尾蘭上，隻見那雪白的花蕊被鮮血染得殷紅一片，猶如一朵盛開的玫瑰。
    寂寞是滿地積雪，一踩一重喧嘩。
    瀾滄深深歎息著，漫無目的地走在銀裝素裹的花叢裏，他忽然覺得自己很渺小，渺小得連一個女人也保護不了。他卻不知道，他身後有名女子，默默關懷了他數不清多少天多少月多少年，隻是年複一年幫他拎著披風，從少女變成女人，他卻連她名字都記不清，深夜摟著她時隻會一遍又一遍地叫著紫凝——那個不經意間闖進他少年夢中的淺紫色精靈。
    遠處隱隱傳來車馬喧囂，瀾滄駐足觀望，疏影差點撞到他身上，她白皙的麵頰頓時如印上兩朵玫瑰帶刺的暈紅，更襯得她一襲白衣憔悴如雪。她是多麼渴望在白天如水蛇般箍緊他健壯的腰身，而不是隻能在午夜夢回時聽他聲聲無情的歎息。
    宿命像一塊無形的磁石，把瀾滄吸向那頂鳳凰車乘，她在裏麵嗎？
    不知為何，她遲遲沒有出聲。
    瀾滄也迷茫起來，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想向他傾訴離愁之苦，他也有千言萬語，奈何真的到了開不了口的境界，心懷濃似酒。
    時光凍結成一首沒有結局的詩，在紛紛揚揚的雪花裏飄灑著愛恨離別的青澀回憶。
    “你還好嗎？”良久，一隻白如皓雪，滑若清波的玉手輕輕掀開轎簾，平靜的語調下壓抑著狂喜的風暴。
    “呃，我……很好。”瀾滄忽然鼻子發酸，如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他癡癡看著她如朝霞般神采照人的笑靨，仿佛又回到與她初相識時，夜夜捧著鳶尾蘭跑到她窗前等她，有時她遲出來，他噴著白霧癡等，看到她麵孔，感覺猶如陽光第一道金芒射入他生命，感動至鼻子發酸。
    她還想說些什麼，遠處城牆上忽然鍾聲山響，一個輪廓如斧削的黃袍老者，鬢角的絲絲華發正在寒風中威嚴顫抖。她旋即如驚弓之鳥般渾身戰栗，蒼白的嘴唇咬出兩個帶血的字“保重”便匆匆離去。
    瀾滄忽然明白了她每日每夜過著的都是些什麼樣的日子，他如負傷野獸般咆哮著追上去，對她，更是對那個令全城顫抖的老者嘶吼：“你還相信愛情嗎？！”
    距離太遠，看不清老者表情，可他分明看見她的軟轎停了一瞬，遺落一陣幽香，又歎息著絕塵而去。
    瀾滄脫力陷進厚厚的積雪裏，也許，隻有怨偶才可以畢生癡纏下去，真正相愛的男女，總不得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