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你是誰
    聞人緩在外麵的涼亭裏一直坐到了晚上，看著那些搖曳的青竹與花草，有些雜亂的心才慢慢安寧下來。
    他知道，這個宮中是再也不能呆下了。自己以為沒有妨礙到別人，但是別人總是會找他的麻煩。
    可要出去……
    眼前晃過那張臉，與下午同樣的一張臉，但卻是截然不同的表情。
    聞人緩想，既然他說要帶自己離開，那就一定會離開罷。盡管中間失信過一次，但不知為什麼，聞人緩還是很相信他。
    初見他時，他便跟著他奔跑，那幾乎是自己的第一次奔跑。
    他又想到千華太子，他哥哥來了，他還是會高興一些吧？不知如果自己走了，他是不是會偶爾想起自己。
    身後傳來腳步聲，聞人緩知道不是那個人，於是回頭看見了跑過來的千華太子。
    一身紫袍的千華太子一過來便撲到了聞人緩的懷裏嗚嗚痛哭起來，聞人緩輕輕皺了下眉，然後抬手慢慢撫著他的背。
    直待他停下，聞人緩才問：“怎麼了？”
    千華太子抖了抖雙肩，聲音有些暗啞：“他……沒有來。”
    聞人緩手一頓，然後又繼續撫著，卻沒有再說話。
    千華太子在他懷裏伏了一會，終於抬起了頭，他的眼睛濕潤，小巧的鼻子也是通紅：“他沒有來，隻是派了些使臣過來。”說著眼睛漸漸狠厲起來，“當真以為我不知道麼？兩次暗殺都是他的人。這次會派人來也隻是想給我下個新任務，哼，什麼珍瓏獸他自己找人尋去罷，我才不會再管！”
    他說的凶惡，聞人緩卻沒有說話，隻是依舊輕撫著他的脊背。
    千華太子頓了頓，又慢慢伏到聞人緩的懷裏，聲音也恢複哭腔：“緩，為什麼啊？我為他做了那麼多，他竟連一句話都不說麼？嗚嗚……”哭了一會兒又抬起頭，“緩，你說我該怎麼辦？我愛了他那麼久，愛到都已經成了習慣。可是現在我不再愛他，卻也恨不成他，他那麼對我我也沒法子報複。緩，你說我要怎麼辦？”
    聞人緩低頭看著他，沒有說話。
    “緩，你愛過麼？”千華太子看著他淚又流了下來，晶瑩的淚順著白皙的臉龐如珠玉般滑落，“你知道愛一個人是什麼感覺麼？你能明白我現在有多痛苦麼？”說著他緊緊抓住聞人緩的衣襟，“我好難過啊！”
    聞人緩看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不知道，他沒有愛過，不知道愛一個人是什麼感覺，他……沒有感情……
    聞人緩身子不易察覺的一顫，撫著千華太子背的手漸漸抖了起來。
    他如今才發現，別人那種正常的感情，他卻沒有。同是一個人，他幾乎沒有什麼感情……
    不求己，不愛世，當初老爺子這樣教他，他便也是這樣做，但似乎……做的太絕了。不知愛，不知恨，沒有好奇心，甚至連身體的基本欲-望都沒有，這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似乎……不像是個人……
    他想起了自己初來這個異世時耳畔的那個蒼老的聲音，說隻有兩情相悅才能破咒，但兩情相悅……你如何讓一個沒有感情的人來與別人兩情相悅？
    聞人緩靜靜坐著，眼前閃過妖醴嬉笑的千華太子，閃過冷漠殘酷的皇帝，最後眼前晃著的，是一支樸素而靜雅的木簪。
    千華太子最後走了，他說他要好好想一想，但聞人緩卻一直坐著沒有動。
    良久，他才開口問忽然出現在身邊的人：“我是不是一個人？”
    身邊的人一愣，隨後溫聲道：“自然是。”
    “那什麼是感情？”
    黎青轉過臉來看他：“喜怒哀樂，愛恨情仇。”
    聞人緩皺了下眉，然後又問：“是不是隻要是人就都會有感情？”
    黎青道：“是。”
    聞人緩聽後靜默半晌，然後才慢慢開口：“我沒有感情……”
    黎青一愣，看著他緩緩笑了：“阿緩，你錯了。你對千華太子有同情，對皇帝有憤怒，就連對這些花草，也有著眷戀，你怎能沒有感情？”
    聞人緩轉過臉，見黎青笑的一臉溫柔。他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又問：“千華太子以前愛他哥哥，現在又不愛了。黎青，你愛誰？”
    黎青撇過眼，沒有說話。
    聞人緩靜等了一下，忽然又說：“你愛那個皇帝。”
    黎青一愣，隨即搖頭：“不是。”
    聞人緩還是看著他：“可你每次說話，都會提起他。”
    黎青靜默了一下，然後微微撇開了頭。
    聞人緩見他沒有說話，心裏突然有些隱隱的疼。他轉過頭看了一下月色，然後直起了身：“我有些想睡了。”說著邁步回到了屋裏。
    一進這屋，聞人緩瞬間便想起下午的事，被皇帝踢的那一腳似乎還有些隱隱作痛，連身上的鞭傷也漸漸又疼了氣來。
    聞人緩慢慢走到桌前，倒茶時做似不經意的往外一瞥，卻見那涼亭中已沒有那道溫雅的身影。身上忽然更痛了起來。
    上-了床，聞人緩麵向裏躺著，眼睛閉上又睜開，卻是怎麼也睡不著。正輾轉間，床邊處忽然一陷，似是有一人坐了下去。
    聞人緩閉上了眼。
    那人也就那樣坐著，沒有說話沒有動作，但聞人緩能感覺的出來，他一直在看著自己。
    半晌，那人終於開口：“我沒有喜歡他。”
    聞人緩心一跳。
    “我隻是……有些可憐他罷了。”
    說完這一句，身上便落下一隻手。
    “阿緩，是真的，我沒有喜歡他。”
    聞人緩睜開了眼。
    過了一會兒，黎青溫和的聲音又響起：“你身體，是不是有些疼？”
    聞人緩慢慢坐起身，然後看著黎青，就是這張臉，眉飛入鬢目若星辰，縱使表情神態完全不一樣，但樣子卻是相同的。聞人緩看他半晌，還是問了出來：“你到底是誰？”
    黎青看著他，看眼前這雙一向平淡的眼睛微微泛波，淡色的唇也輕輕抿著，這都讓黎青砰然心動。
    “我……”他猶疑了一下，卻還是說了出來，“我也不知道我是誰。”
    聞人緩看著他，沒有說話。
    “我先前隻是皇帝的另一個意識，他是主導，我從未出來過。然後有一天，我忽然能控製他的身體。我知道他在做的任何事，他卻不知道我的存在。就這樣，我們共用一個身體……”
    說道這裏黎青忽然皺了皺眉，因為接下來事情他不知道該怎麼對聞人緩說。自從見了聞人緩，他好像更自由些了，似乎隻要是為了找聞人緩，他意念一動便能來到他身邊，就像那次他突然來到蘊華宮。而且身體裏有股力量，這力量有時竟能左右皇帝的思想。
    但更奇怪的是，他現在即使不用皇帝的身體也可以出來，隻是不能出現在白天。而且這個身體，有些虛幻，陽光一照就散了。
    就是這樣，他白天寄居在皇帝的身體裏，晚上自己出來和聞人緩在一起。可既是如此，沒有皇帝也便沒有他，他也永遠不能和聞人緩在一起。就是這個原因，他才一定要將聞人緩送走。
    既然不能相守，不能保護他，那就讓他離開吧。
    ◇冷◇宮◇男◇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