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赤焰與鬱蝶的房裏出來，小狼沒再到院子裏去和眾人一在起感受熱鬧的氣氛，而是一個人偷偷拐到房子後麵。這石屋的後麵有一塊空地，堆了些剛拾來的柴火在上麵，再過去就是連著一片樹林子，房子後麵也有幾棵粗壯長成的樹林立在屋後。小狼爬上其中一棵稍矮的樹上，歪倒在樹幹上，仰望起魔界這連星辰都看不到的蒙蒙夜空來。
    晚風很好，吹得人清醒，柴火的味道夾雜著烤肉的香味一並從屋前傳來，還有幾個說話嗓門大的，聲音也悠然飄來。小狼靜靜地看著天，清理著思緒。然而小狼不知道，有些人的存在，注定是讓他無法心靜神寧的。
    “紫櫻。”一個清清涼涼的聲音飄來，又把小狼的心緒帶到雲裏霧裏。仿佛有他在，再是熱鬧的環境都會刹那為他安靜下來，再是灰蒙蒙的夜色都會為他而點亮。
    唉，他走路總是一點聲音都沒有，連個心理準備的時間都不給，就出現在這裏，憑白又擾亂了那剛漸平複的波麵。
    “先生……”相比平時，小狼的聲音更顯低了些，似有百轉愁腸縈繞心間，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蘇步玉無論是說話，還是行事，總是給人淡漠涼涼的感覺，不自覺地，像是一道牆一般豎在小狼麵前，比起秋碩來更是咫尺天涯，是以讓小狼覺得先生是那般聖潔出塵，不可觸碰，隻應讓人仰望，若讓塵世間俗物沾染半點塵埃，都是萬分可惜之事。自己那般胡亂的異思，便是在玷汙先生，更覺罪孽深重，頭越發低了些。
    “每次你一有心事，總喜歡一個人躲起來。”
    先生還真是了解自己，原來自己的一舉一動，他都有在關注，心裏頗有些感動。
    “無論我躲到哪裏，先生都能很快找到。”
    “是，隻要你願意讓我找到，我便能找到。”如若有一天，她不想見自己了，即便是找到了，又有何用？
    “紫櫻太任性，讓先生費心了。”想起之前自己氣先生不挽留習之時，一整晚不回去，就扒在樹上不下來，真是苦了先生。
    “你是我唯一的……徒弟，理應如此。”蘇步玉個性使然，有些話心裏知道，嘴上卻是說不出的。
    小狼苦笑。徒弟，又是徒弟，為什麼老是因為這兩個字，平白就將自己套得死死的，永遠翻不了身。這麼些年的相伴竟都是無謂的，就連才剛認識了一天的龍寧，都比自己更有資格去爭取。小狼現在聽到這兩個字眼竟是有些恨意。
    可是，如果不是因為這兩個字，自己一個如此卑賤的小賊，受千夫所指，萬人唾罵，更是連仰望他的機會的沒有，連陪伴在他身邊的資格都沒有。龍寧是什麼人，龍族少主，天之驕女，有著上天恩澤的身份與美貌，自己哪裏及她萬一。說到底還是自己太貪心，妄想一份不該有的企盼。紫櫻，你真是太不知足了。
    小狼神情的每一點變化都逃不過蘇步玉的眼睛，蘇步玉一見那淒婉的容色便知之她肯定是誤會了自己，心中不由心疼不已，也怪自己性子太斂，說話不清不楚，白白害苦了小徒兒看。
    “紫櫻，你有心事，不要獨自擔著，不防說於我聽，幸許不是什麼解決不了的事。”蘇步玉此時是期望小狼能像從前那樣坦承說出來，不要一味地躲著自己。
    “先生不用操心，不過是紫櫻庸人自擾，被魔障迷了眼，等出了魔界就沒事了。”小狼哪知蘇步玉心裏所想，作為一個稱職的徒弟，隻能這麼回答。
    “魔障？你怎麼就那麼肯定是魔障，而不是真實的呢？”蘇步玉此刻知道小狼對自己偏見已深，寧可相信那是魔障影響，也不相信自己的真實感覺，心中不免無奈。
    小狼聽了這話，像是被陣悶雷當頭擊中，怔愣在當場，正猶豫先生的那話是不是該按自己的意思理解。小狼曾是對那種可能性都不敢想的，哪裏敢想得更深。
    “紫櫻，你下來。”
    語氣仍是清冷，小狼想猜不透他的心思。但既是命令，豈敢不從。沒多猶豫，便乖乖地從樹上下了來。
    她站在他麵前，比他矮一個頭，隻看到他弧線優美的下巴，但她不敢再抬頭看了，怕對上他那雙比晴朗的夜還要深沉的，迷亂人心神的眼睛。
    她不敢看，他隻能微低下頭來，正對上她閃爍的黑亮眸子。有些話說不出來，就用行動表示。
    他修長瑩白的手指輕輕托起她的手雙頰，突然間，那綺想過無數遍的唇貼了上來，柔柔的，潤潤的，還帶著那清新的氣息，那種難以形容的觸感直達小狼心頭，心頭酥酥麻麻，身體每一處的感覺都鮮活地躍動著。小狼的腦袋已經完全停止了運作，完全空白一片，隨著那溫柔的唇與唇的交纏，身體的所有力氣正一點一點流逝，小狼覺得自己快融了，真正是要融化在他溫柔如水的懷抱裏了。她從來不知道這個謫仙般的人會有如此讓人不可自拔的誘惑力，他的唇如此甘甜如醴。
    他真的太美了，恍若冰池中一朵靜靜沉睡的雪蓮，在某一個瞬間突然醒來，綻放出那與日月同輝的光芒，漸欲迷了人眼，醉了人心，幾欲醉死的他的一池春水中。
    那深深一吻幾欲將小狼溺死在他懷裏，待清醒過來，狠狠地掐了自己胳臂幾下。會痛？那麼說，不是在做夢。可是，可是這種事怎麼會真的發生了，他竟然是主動的……
    “先生……你，你不會是……中了魔障了吧？”小聲探問，細細看他的臉色，神情，除了有些紅暈微漾，並無其他異樣呀。
    “我沒中魔障，我很清醒自己在做什麼。”蘇步玉柔聲回道。
    “那，那……”
    見小徒弟仍愣在那裏疑神疑鬼，那個不停，蘇步玉輕輕撩起了自己的衣袖。
    當那朵粉色的，即將成形的千紅花赫然呈現在小狼眼前時，什麼解釋都不需要了，這便是最好的證明，那世間最美好，也是最讓人傷心的證明。他苦苦逃避了三百年，隱世了三百年，終究還是沒能逃脫這詛咒。而害他一世修行盡毀的，竟是自己這個什麼也不會，什麼都不知道，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間女子。這倒底是自己有幸，還是他的不幸？
    小狼看著朵千紅花，眼裏熱熱的，一滴滴淚水在無聲中滴落。
    “對不起，先生，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小狼蹲在地上，將臉深深埋進圈在膝上的臂彎裏，心痛得說不出話來。
    他伸手扶起她，臉上清明如昔，絲毫不帶任何愁緒，更似雲煙去盡的坦然。
    “我讓你看這個，並不是為了讓你落淚，讓你難過。隻想讓你知道而已。”
    小狼不住地拿袖子抹著洶湧而出的淚花花，哽咽著說：“如果……要讓先生付出這麼沉重的代價，……紫櫻……紫櫻有罪。”
    他從沒看到過小狼流過一滴眼淚，哪怕是快被鞭子打死，她也沒掉過淚。堅韌得如同懸崖峭壁中，歡快生長的辛夷花。想不到她也有落淚的時候，這第一次落淚竟是為了自己。他從不為自己的遭遇難過，卻在看到她落淚時恨自己平白無故讓本該屬於快樂的女孩為自己背上了三百年前的枷鎖，真正有罪的是自己，而不是她。
    他不知如何才能安慰她，隻將她緊緊擁在自己懷裏，像珍寶般護在自己胸前。
    “紫櫻，別哭，你知道我是誰，我不怕這個。”一樣淡定的語氣，傳遞著一份如神詆般強大的力量。
    “先生……，對不起……”紫櫻不知道除了這句，還能說什麼。
    “你沒有錯，我也沒有錯，這本是該歡喜的事，如何弄得要哭得這麼傷心。”蘇步玉為小狼擦去臉上流也流不完的淚，“相信我，總有辦法可以解決的。”
    小狼不忍心一直讓先生為自己拭淚，終強忍住了，啜泣著點了點頭。
    能得其所愛，實是三生有幸，不管前路如何，隻要有他相伴，縱是死又有何懼。人生終有盡時，唯有兩心相印之情最是難得，紅塵路，紅塵劫，傾心過，便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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