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一章 江南酒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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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間破敗的小酒館,名叫“江南酒館”。
“店家,來十個饅頭,一壺茶水。”
“哎,好咧,十個饅頭一壺茶水……咦……”清亮跳脫的女音突然止住,聽上去充滿了疑惑。
“珠瑪愣著幹啥,還不給客人送過去。”一個渾厚低沉的男音響起。
“可是阿桑叔,咱們這裏沒有茶水啊,隻有燒酒二鍋頭女兒紅。”
“哦,這樣啊。”一個四十上下滿麵風霜的漢子掀開布簾走了出來,道:“來這裏的不是要燒酒暖身就是點牛肉果腹,怎麼會有人要茶水呦?來來,我看看。”
坐在桌邊的少年起身,對那漢子拱了拱手,道:“麻煩店家了,若是沒有茶水,來壺酒也是可以的,”
漢子看了他好一會,嘖嘖道:“好個後生,我在這裏呆了這麼久,好久沒見過這麼有江南味兒的人了。來來,公子裏麵坐——珠瑪,快把饅頭準備好,拿壇女兒紅出來。”
“哎——”珠瑪在內堂應聲,尾音拖得老長,清脆地好似珠落玉盤雨打窗,在這滿目蒼茫的大漠戈壁之中尤其賞心悅目。
“多謝店家。”少年就好似從江南雨水中走出似的,周身散發出溫雅如玉的氣質,如同大漠中獨嵌的一方綠洲。
那漢子道:“不客氣不客氣,不知客官從哪來啊?”
少年道:“在下魏然,來自辰州景陽府。”
漢子聽後道:“辰州,景陽府——嗬嗬,好地方啊。”
魏然道:“莫非店家去過?”
那漢子笑了笑,此時珠瑪已經左手拖著一盤饅頭右手提著一壇酒出來了,還邊走邊道:“來嘍來嘍,剛出爐的大白饅頭,不過,嘻嘻,可沒有你要的茶水哩……”
將東西放在桌上,珠瑪看了看魏然,道:“你還真有趣哎,從沒見過來這裏點茶水的。看你長得好奇怪,是哪裏來的啊?”
阿桑叔道:“丫頭,別沒規沒距的,怎麼說人家長得奇怪?我看這位小哥長得很好嘛。”
珠瑪大眼一轉,道:“就是他長得幹淨又漂亮,所以才奇怪啊,我打小還沒見過長成這樣的男人呢。”
魏然窘得有些臉紅,笑了笑。阿桑叔拉拉珠瑪,道:“好了好了,胡說八道的,快進去。”
珠瑪對他吐吐舌頭,又對魏然嫣然一笑,圓圓的臉上是甜甜的笑,看得魏然有些出神:以往見過的女子中還沒有哪一個給他這般清爽明朗的感覺,好似初春的清風,寒冬的暖陽,笑起來就好似帶給了魏然滿目陽光,預支了春的生氣。
他不禁笑了笑,阿桑叔道:“別見怪,我這丫頭啊沒見過世麵。”
魏然笑道:“沒有,很可愛……”他說完就覺唐突,趕忙閉口,阿桑叔哈哈笑著並不責怪他,看他的眼神也有了變化。
“阿桑叔阿桑叔……”阿桑叔一進門就被珠瑪拉住,這十五六歲的丫頭眼中閃著光,道:“那個人他叫什麼名字啊?”
阿桑叔道:“他說他叫魏然,怎麼了?”
珠瑪念著魏然二字,笑道:“很好聽的名字啊。對了阿桑叔,那個魏然,他是哪來的啊?”
阿桑叔笑眯眯道:“來自中原,丫頭啊,中原可是個好地方,就專出這樣的青年俊才,這一個倒還普普通通了哩。”
珠瑪撅起小嘴,道:“不,他一定是最好看的那個。”她說著就去推阿桑叔,道:“你去幫我問問嘛,他今年多大了,喜歡吃什麼喜歡喝什麼……”
阿桑叔被他推得踉蹌,道:“哎哎哎,別鬧了,我這把老骨頭都要給你推散嘍。”
珠瑪停手,下了決心似的,道:“那我就自己去問。”
阿桑叔看她跑出去,笑道:“這才對嘛,咱們塞北的女兒家可不學那扭扭捏捏的。”
見珠瑪衝了出來,魏然吃了一驚,道:“姑娘,怎麼了?”
珠瑪看著他一個勁地笑,坐到他身邊,拿起一個饅頭遞給他,道:“吃啊,多吃點。”
魏然本就在吃,見她遞了過來忙道:“夠、夠了,多謝姑娘。”
珠瑪道:“我叫珠瑪,你就別叫我姑娘姑娘的了,就叫我珠瑪吧。”
魏然點頭,道:“是,珠瑪姑娘。”
珠瑪噗嗤一笑,道:“讓你叫珠瑪別叫姑娘,你倒叫起珠瑪姑娘來了,嗬嗬,你這人真有意思。”
魏然不好意思低頭笑了笑,珠瑪道:“看你好像很害羞的樣子,沒見過……”她本想說沒見過美女啊,不過一想不好意思,就憋下了,道:“你叫魏然,我就叫你魏哥哥,好不好?”
魏然笑著點了點頭,道:“我要上路了,請珠瑪姑娘結賬吧。”
珠瑪大驚失色:“啊!你要走啦?”
魏然被她嚇了一跳,忙點頭。珠瑪一臉委屈之色,道:“你這人真沒良心,說走就走。”
魏然有些不知所措,道:“我確實要上路了,不知姑娘還有什麼事嗎?”
珠瑪嘟嘴白了他一眼,竟自進屋了,留下一頭霧水的魏然。阿桑叔叼著煙鬥出來,笑眯眯道:“小丫頭不懂事,小哥別見怪。”
魏然笑了笑,道:“那麼勞煩店家結賬。”
阿桑叔笑著擺擺手,道:“哎呦,我這人記性不好,帳也不會算,小哥還是找珠瑪吧。”
魏然為難道:“可是珠瑪姑娘她……”
阿桑叔道:“你去和她好好說說,她準聽你的。”
魏然想了想,拿出銀兩來,道:“算了,不必找了。”
珠瑪走了出來,遞給他一個包袱,道:“那麼多銀子咱們可受不起,裏頭有三天的幹糧,你走吧。”
魏然見她如此不明就裏,看去顯得狐疑而委屈。阿桑叔笑著看了看魏然,忽然道:“不知小哥孤身前往大漠,所為何事啊?”
魏然道:“在下想找一個人,隻不知他身在何處。對了,不知店家可知道小梁溝怎麼走?”
阿桑叔思忖,道:“那可有些遠,從咱們這裏走的話,買上一匹上好的馬也得沒日沒夜趕路兩天。”
魏然道:“不知此處哪裏可買到馬?”
阿桑叔道:“從這裏往東有個千山鎮,那裏每個月都有一次趕集,咱們這附近的人家要有什麼缺的都會上那置辦。哎,後天就是趕集的日子,珠瑪她一定會吵著要去,你倒是可以與她一起去,也好讓我這老骨頭歇上一歇。”
魏然拱手道:“多謝店家提點,隻是後天……”
阿桑叔道:“你就在這裏留幾天唄,反正沒有馬在這大漠你哪也去不成。”
魏然想了想,也便點頭應允。與肖原在淺蒼關分別後他便改道朝西,本欲往當年大戰的小梁溝去打探一番,經過此處想預備些幹糧,可眼看天色漸晚風雲不測,強行趕路不免危險,便賠了禮,道:“如此多謝店家。”
阿桑叔道:“不知魏兄弟你去小梁溝做什麼,那裏荒無人煙,可不是個好地方啊。”
魏然道:“我想找個人,隻是現在毫無消息,便想去那裏看看有沒有線索。”
阿桑叔道:“你要找的是什麼人,我對這裏也算熟絡,可以幫你打聽打聽。”
魏然道:“我要找的人是……”他頓了頓,沒說下去,隻道:“我要找的是個半個左耳的人,大概四十來歲。”
阿桑叔想了想,道:“原來如此,我幫你多留些心。”
魏然拱手:“多謝店家。”
此時走進幾個官兵,籠著袖子嚷嚷:“快,上幾壺好酒來!”
阿桑叔應聲趕了過去,魏然將包袱重新放下,珠瑪探出頭來,道:“你、你不是要走嗎,怎麼又不走了?”
魏然很是歉然,道:“恐怕在下要在此叨擾幾日了。”
珠瑪一聽眼睛都亮了,忙上來拿過他的包袱將他拉進屋去,忽然那幾個官兵叫了起來:“喂,老子要酒不拿上來,和男人拉扯什麼?那個丫頭,快給老子上酒來!”
阿桑叔忙趕出去,道:“幾位官爺酒來了酒來了,上好的燒酒。”
那些官兵見了酒也將氣焰壓下了一些,卻喊著珠瑪去給他們斟酒,而珠瑪卻也真的去了,與幾個官兵調笑開來,顯然是見慣了這種事也洞悉應對之法。
魏然坐在內堂看她與官兵斟酒劃拳左右逢源,他本也聽說塞北男兒豪放不羈,沒想到女子也這般不拘小節。本是無意注意著珠瑪,幾個官兵的談話卻傳入了他耳中。
“哎,老三你少喝點,一會還有差事呢。”
“沒、沒事,咱們劃拳喝酒,總不能輸給個小丫頭……”
“是啊,看這天寒地凍的,難得有口熱燒酒喝,還有個丫頭陪著,哈哈,等到了澤州可就沒這福享嘍。”
“可是萬一誤了事可是殺頭的罪。”
“哎呀,好了好了,現在大家夥都給議和使者刺殺金國大將的事攪得焦頭爛額,哪還有心思管咱們?”
“話說回來,那個俞停雲還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敢刺殺金國大將軍,要我看他是不想活了。”
“哎,如今這局勢,咱們大宋要完,金國的人個個凶悍,咱們惹不起啊。”
“噓,你不要命了,這種話也敢說?”
“呸,那夥狗東西逼著皇上向他們進攻美人,已經搶了好幾個省了,你們說會不會到了安西,我家裏還有個十五歲的妹妹啊。”
“唉,好了兄弟,別說這些掃興的話,咱們喝酒!哎,丫頭,來給爺滿上!”
俞停雲刺殺金國大將!
這九個字好似驚雷落到魏然心中,他激動地站了起來,徑直出門問道:“你們剛才說的,都是真的?”
幾個官兵被他嚇得一愣,一個人站起來推他,叱道:“你小子想幹什麼?”
見魏然神色凝重,珠瑪忙拉開他,道:“你怎麼了?”
魏然急道:“珠瑪,他們剛才說俞停雲刺殺金國大將,是真的嗎?”
珠瑪莫名其妙的,道:“我也不清楚,你別激動,我來幫你問問。”
魏然暫且平複心情坐在了一邊,兩眼直看著珠瑪。
過了一會,珠瑪回來道:“那些官爺說了,一個月前你們的皇帝派人和金國議和,議和使者中有一個叫俞停雲的行刺金國大將粘罕。已經給拿住了,說是金國要為此攻宋,很快就要打到澤州。”
魏然聽得冒冷汗,臉色一下子慘白,急道:“那麼,那個俞停雲現在何處?”
珠瑪道:“說是落入金人手中,為了向大宋示威十天後要在澤州公開處決。”珠瑪聰慧,見魏然神情就知道不尋常,問道:“魏哥哥,你認識那個俞停雲嗎?”
魏然點頭,皺眉道:“他是我的恩人……也是恩師……”
珠瑪道:“金人好可惡,蠻橫霸道,四處搶掠,我們每年都要向他們進貢。你恩師一定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魏然黯然道:“是啊,他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不過方才見麵珠瑪就好似能將他的痛苦感同身受一般,見他愁雲滿麵,心情也低落起來,道:“魏哥哥,你別擔心嘛,你恩師一定會沒事的。”
魏然澀然笑了笑,道:“謝謝你珠瑪。”珠瑪臉紅了紅,聽客人招呼就急忙跑了過去。
剛入塞北就聽到這樣的消息,魏然的心緒處在極度的混亂中,一時間完全想不出辦法來,思忖了一會便問阿桑叔在此怎樣能用最短的時間送信回辰州。阿桑叔道:“咱們這裏是小地方,去了千山鎮說不定有法子。你別急,這事情啊都是你越急越亂,你安心呆在這裏,總有辦法的。”
魏然心急如焚,將前往千山鎮的日子提前到了明天,珠瑪自然樂意與他同往,一晚上笑眯眯,一個勁想逗魏然開心,倒最後也弄得自己和他一起不開心,到了最後又變成魏然逗她開心。阿桑叔叼著煙鬥靜靜看著他們,濃粗的眉時皺時舒,煙霧旋繞在他身邊,模糊了他棱角分明刀削般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