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我就笑那麼開心，好友是寂寞到思念我了？”一行字浮現出來，從後麵探出一張帶笑的臉。
    “嘖嘖，好友當真是禁欲禁得一並把睿智禁沒了，需不需要離亭給開幾個補腦的方子，”夏離亭蹲下來，對著池塘自顧自地說著，反正他也聽不到，自己又懶得去拿紙，不如想說什麼說什麼好了，於是繼續不緊不慢道，“我知道你聽不到，所以我就隨便說了，機會難得。你那件暗紫牡丹湘繡長袍真的很難看呀，穿上去一下子就老了十歲一樣。還有你那法杖，除了跟我過招的時候用一下意外似乎沒什麼用啊，我看那銀杖的成色不錯，不如低價賣給我好了，用銀製工具搗藥對藥很有好處的……”
    晏歸邪起初有些驚訝於他的滔滔不絕，雖然都聽不到，但從他那沒完沒了像在發牢騷的表情看，監牢般的日子一定把他憋壞了。那樣喜歡四處雲遊的人，卻被整天困在藥房裏，頭上頂著幾百條人命，再是溫文爾雅，知禮守矩的夏閣主，也耐不住對著一小片水麵宣泄心中的鬱結。
    “……那個唐鶴語我一看她麵色基本就可以得出她身體的隱疾所在，一眼看過去就是一片戾氣，一看就是大齡未嫁女子的積怨，久而久之會引起心理和精神問題，最好建議是趕緊找個男人紓解——你說我這麼跟她說她會有什麼反應？”
    夏離亭憋屈了許多天，可算是找著了個可以正常交流，無所顧忌的人，更好的是那人什麼都聽不到，但至少從樣子上知道他在試圖理解。
    晏歸邪確實在試圖理解，但他完全無法打斷那人。隻見他嘴唇不斷開合著，時而皺眉，時而笑得詭秘，一直蹲在池塘邊，對著他說著不著邊際的話。
    這……他到底是被軟禁到何種程度了，都整個一話嘮了。一天到晚難道都沒有個說話的？
    其實晏國師多慮了，夏閣主不是沒有說話的人，而是對那兩人無話可說。
    一邊是唐含煙，唐門大小姐，他顧忌著男女授受不親，見多了也覺得麻煩，況且她還有個對他本來就不甚友好的姐姐，唐含煙是來一趟，唐鶴語的眉頭就皺一分，看他的眼神也愈發不善。
    另一邊是奇怪的漂亮少年顧九，雖然同是神之子，但除了特有的感應之外，他完全不能理解這個少年在想什麼。從他的言行舉止間似乎能看出他對玄隱會的態度與其他人不太一樣，像是經常在按照自己的意願行動，但迫於規矩——他是代表華山劍廬的入駐玄隱會的——所以也不得不收斂一些，比如上次跟自己比劍時還威脅那個小侍女不準說出去，看來還是知道些輕重。但與他說話，確實是有種雞同鴨講的感覺……
    “……所以說啊，你都不知道這是什麼日子，”夏離亭搖頭歎氣，“唉唉，若是能有幸脫離這次麻煩，我倒是再也不想涉入江湖了，真真是破爛事情一籮筐，新愁舊怨沒完沒了，哪裏來那麼多感情豐富的人啊……當然，流血鬥爭什麼的我還是最反對，見到自然要救，但也是得在自願的前提下……”
    雖然聽不到，也頻率快到無法理解，但晏歸邪一直麵帶微笑，耐心地聽著那人蹲在他麵前絮絮叨叨。看著那人灰白垂下的發，緊皺的眉，他覺得很幸福。
    在這個世界上，也隻有他才能見到夏離亭的這一麵。他是很溫柔耐心，但受不了了也會牢騷滿腹。他很善良也容易心軟，但在自己麵前也會露出那戲謔又幸災樂禍的眼神。他謙和睿智，但也會有小得意，也會在某些事上一根筋。
    晏歸邪像捧著個寶一樣珍惜著，偶爾敲打之，然後頂多也就在心裏臆想一下，華麗無雙的晏國師就滿足了。
    就像現在。
    “……我說你老看著我陰笑作甚？”說得差不多了，夏離亭終於顧及到了唯一聽眾的反應，皺眉問道，全然忘記那人聽不見。
    “嘮叨完了？”紙終於有機會出來了。
    “誒？”夏離亭醒悟過來，才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說了很久，不管不顧的，滿嘴跑著話。下一刻，夏閣主就把頭埋入膝蓋，陷入了深刻的自我反省中。
    晏歸邪不禁好笑，心道這老臉也有掛不住的時候呀……
    過了一陣，夏離亭慢吞吞地把頭抬起一點，悶悶地自言自語道，“我想回桐君閣……”
    見晏歸邪偏了偏頭，表示不理解，夏離亭也沒解釋，隻是搖搖頭。他不想讓晏歸邪太過擔心，畢竟是一國的國師，又是神之子，立場比較敏感，卷進複雜的江湖裏來百害而無一利。
    晏歸邪意味不明地一笑，似是猜測到了他在想什麼，低頭繼續寫著。
    “你就那麼想回桐君閣？那地方有什麼好，又窮又破爛的，回那兒作甚……”
    夏離亭也不言語，順手撿起邊上的一塊小石子丟了過去，砸在水麵上，泛起層層波紋，晃開了那豔麗的笑容。
    “我得走了，開水鏡很耗精力的，”晏歸邪緩緩吐出一口氣，紙上又寫道，“剛才你說了那麼一大堆，臨走前也讓我說句，可好？聽不見也無所謂。”
    看夏離亭點點頭，晏歸邪便放下紙，凝視了著看了他好一會兒，夏離亭正忍不住想問你到底說不說，就見晏歸邪嘴唇動了幾下，飛快地說了句話。
    理所當然地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夏離亭拍拍手站起來，目送他離開。
    晏歸邪勾起嘴角一笑，水麵漸漸平靜，所有的情緒也都盡沉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