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上紀副宰相對樞密院的彈劾，引起了意料之中的軒然大波，就連皇帝也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頗有興致地看著紫宸殿裏爭論得麵紅耳赤的大臣們。
    “紀大人此言差矣，如今正值大敵當前的關鍵時期，怎能為了一點失職就弄得人心惶惶，造成整個樞密院的動蕩啊……”有人很激動。
    “唉……紀大人當真糊塗了，竟然敢把矛頭直指於卓塵，好日子過膩了麼……”有人竊竊私語。
    “這朝中兩個風頭正勁的年輕人竟然較上勁了，這下有好戲看了。還可以順便看一下上頭那主兒對文官和武官集團的態度，免得以後觸了逆鱗。”有人冷靜分析。
    紀衍有些頭痛地揉了揉太陽穴，在同僚們的語言攻擊下勉強維持住溫潤端莊的中書副宰相的形象，隻是眼中目標性極強的怨氣偶爾穿過層層人群，直擊站在不遠處一副事不關己樣子的於卓塵。
    一片混亂的爭論聲中，皇帝擺了擺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眾卿先靜一靜，待朕先問一問”，皇帝隨即轉向於卓塵，問道，“星君侯對此有何看法？”
    “正如陛下所說，臣隻是區區星君侯，隸屬司天監。縱使權力再大，也不便幹涉樞密院內政，否則便有違律法了。臣以為，陛下倒不如問一下樞密院副使們的意見。”於卓塵端端行了一禮，麵無表情地退了回去。
    紀衍先呆了一下，然後暗地裏咬牙切齒，麵上的陰鷙一閃而過。
    又給我推得幹幹淨淨……
    皇帝有些哭笑不得，於卓塵的樞密院樞密使的身份是暗中的，除了他和幾個副樞密使便無人知曉，誰知他竟仗著這一點把這事撇得一幹二淨，把難題留給樞密院那幾個已經被戰事折騰得死去活來的副使，對自己的手下還真是狠心啊……
    果然，僵硬的表情立刻出現在身為副使之一的舒嵐之的臉上。作為才入仕不久備受皇帝賞識的青年才俊之一，小舒公子也與其他讀書人一樣，不可免俗地懷著為治理大宋江山而鞠躬盡瘁的遠大抱負，並以溫文爾雅能力超群的紀衍大人為最高目標。
    當同窗們都一個個進入中書門下身居要職時，他卻被皇帝欽點為樞密院副使，進了軍事機構。其實在軍事機構的文官很多，也沒什麼稀奇，但都是些瑣碎的小職位，像他這樣的正二品卻是寥寥無幾，想低調都很難。
    幾個副樞密使不是殺人如麻的將領就是一肚子壞水的軍師，他卻分明還是個一身儒袍的白麵書生，站在中間的尷尬可想而知。特別是當他知道那個幾乎已經喪失了為人的基本口碑的星君侯於卓塵是他們真正的頂頭上司時，絕望之餘又多了幾分頭痛。
    不過好在小舒大人的適應性很強，主要主持樞密院的對外工作，甚至包括上朝，把整個樞密院的形象提升了不少，當然，這都是明麵上的。
    當中樞門下的那些同窗們在一堆堆奏折中思慮著南方的水患北方的旱災時，舒嵐之就在樞密院的密室裏跟同僚們謀劃著遼國的哪幾個人要殺掉，哪幾個要活捉，怎樣才能把敵人絞殺掉。這才是樞密院工作的的重中之重。
    像今天這種場麵，上司擺明了不理，讓他代為出麵得罪這滿朝的文臣，他也隻得頂下這黑鍋。橫豎都是一死，反正大家對樞密院的印象就不怎麼好，身為在堅決摒棄人緣的上司帶領下樞密院的一份子，豁出去也沒什麼。
    於是，隻見小舒大人往前邁了一步，開口沉聲說道，“臣雖為樞密院副使，但更是大宋的子民，一切以大宋的利益為最高。紀大人做事一向有分寸，樞密院的過錯確實是不能被包庇的，臣無話可說。”
    話音還未落，紫宸殿又喧鬧了起來。小舒大人的話引起了文官們的一片指責聲，身為樞密院的人不為樞密院自辯也就算了，身為文官竟然還幫著紀衍拉那些樞密院的文官下台，這就顯得太厚顏無恥了些。
    舒嵐之行了一禮，沉默地退了回去。知道此話一出，已經將自己從文官中完全割裂出去了，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上司是個絕對強到變態的神之子，舒嵐之絕不會拿自己的前途冒險來出麵解決這事。既然入了人人畏懼和鄙夷的樞密院，就按著院子的一向原則行事，不論手段，隻求結果。
    看著那些情緒激動不已大聲吵著要皇帝三思的文官們，於卓塵心裏冷笑一聲，既然連被彈劾的樞密院都沒什麼話說了，還這麼激進是要給誰看，潘美嗎？
    確實，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文官們的背後，卻站著一股強大的來自潘美的力量。就這樣當著潘美的麵把他安插的人從樞密院踢出去，著實有些不給這位開國元勳麵子，不過放眼整個朝廷，敢這麼做的也隻有於卓塵一人了。
    皇帝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紀衍身為副宰相，卻要彈劾文官，實在是很少見。理由雖然說得通，卻總有那麼一點不太對勁。而於卓塵居然十分配合，他當然知道舒嵐之代表的就是於卓塵的態度，便有些不解，以於卓塵的護短脾氣，誰要對樞密院不利，必定反擊回去。
    想了想，皇帝恍然大悟，不留痕跡地微微一笑，這兩個年輕人啊……真是，要存心氣死潘美他老人家麼……
    “好了，都別說了，”太宗皇帝緩緩開口道，“不用過於憤慨，你們心裏的算盤我都清楚得很，這件事就依紀衍說的做吧。至於空缺的位置，紀衍你就不要插手了，讓吏部去處理吧。”
    “臣領旨。”紀衍仿佛沒注意到來自周圍不善的眼光，行完禮後便退回原位。心裏狠狠道，今天遭的罪日後定要於卓塵那廝翻倍還回來。為了自己的相好，不惜把好友推出去頂刀子，不是人！思緒胡亂間，不知怎的就又想到了那個作為於卓塵弟弟的古靈精怪的漂亮少年，昨晚心事重重，現在才有空想起那個一月之約。
    一個月以後，究竟是怎樣的場景呢……
    退朝後，於卓塵和紀衍兩人很默契地沒有看對方一眼，雖說主要原因是為了避嫌，但誰知紀衍看向於卓塵的眼中那絲若有若無的不爽是不是真的。
    “星君侯大人還真是……下手極快啊，竟能聯合起小紀大人，當真是讓老夫深感佩服。”
    於卓塵皺著眉一回頭，就看見身邊麵色柔和的潘美。
    這次彈劾受到最大影響的不是文官集團，而是潘美。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掩過於卓塵耳目在目不透風的樞密院裏安插了自己人，就算剛一動作就被發現，他也不會認為於卓塵會有能力對付龐大的文官集團，但出乎意料的是，於卓塵不知怎麼竟能跟紀衍聯手，輕而易舉清除了樞密院裏的釘子。當然，那是排除他不知道於卓塵的樞密使身份的情況下。
    然而，潘美卻依然一副悠閑麵孔，仿佛自身與此事無關，還跟自己的政敵聊著天。
    “潘大人想多了，有些事還是要確定了再說比較好，以免帶來不好的後果，”於卓塵冷聲道，意有所指，簡單行了一禮便不願與他多聊，“在下還有事，告辭了。”
    潘美微微一笑，也不氣惱，在身後用不大不小的蒼老聲音緩緩道，“小於大人去忙吧，不過要當心家裏人的安全，據說最近有遼人混進開封城呢……”
    於卓塵修長的身形不太明顯地頓了一下，最後還是頭也不回地出了宮門。
    我不知道自己當初把他留下來是對是錯，是好是壞……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不論以後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後悔那日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