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烈馬一程踏春秋,覆水山河情難收 第055章 舊夢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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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墨畫如指尖沙,一晃便片片殘落。
一劍再起,卻忽得定在了空中。然,水聲瀾起,他斂眉伸手一攬過,劍指池壁,紫衣繞著白衫,落岸風平,池綠如鏡。
綠地如蔭,月下泛著銀光,卻驀然有血氣浮上鼻尖,滴水之聲入地,朱紅濺地。
在趕來的大丫頭人等,事後想來,那一幕驚心震骨——那白衣凝紫,雙雙腳下的血跡滴流成潭,那青鋒之劍被就緊緊定在地上,不動堅如磐石。
從來都是劍未見血,人不近的燕相,被眼前的女子狠狠咬住了的肩胛,血湧如注,卻是依舊死死不放。
燕相依舊是燕相,麵色依舊,淡若無緒,隻是略有些白,月下靜謐,沒有一處景致比此刻更刺人心。看著相爺失血如流水,大丫頭恍然無措驚叫出了聲。
然眾人來不及晃神,便卻已聽到一聲令下:“若不想瞎了眼,就退下。”
是燕相的命令……
他們不由得想起昨日府上那一幕,有誰被大夫人勒令奪去了眼睛,眾人無一不懼,真得不再抬眼。在燕府,從相夫人存在起,就多了些許心知肚明的禁忌。大丫頭的腳步佇立在地千斤之重,而眾人無人敢抬眼,便不知發生了什麼,可是大丫頭沒有退下卻一人心頭忐忑看盡這一幕……
“沒有聽到?”風清過耳,卻又是一聲震令,讓人心底震駭無聲,無人再敢猶豫,紛紛退下無蹤。
人人曾說相夫人是妖,卻不見傷過人,今日之舉,實在令人堪憂!大丫頭心切,知道光是咬,不能把相爺怎麼樣,卻是擔心——她再這麼死咬不放下去,也非得傷人不清,她便是半步也不敢離去。
心懷襟敞,誰的血肉早已然模糊,血汁流過她的唇邊,流入她的心口,他卻忽得開了口道:“水衣這段時日也不敢上岸,吩咐下去,這季的冬蟲房禦膳慶典不必準備了,延到年後。”
大丫頭的腳步僵在那兒,臉色恍然蒼白,支吾得道:“相爺!可……可是,這事兒都已經通知到晨宮了!恐怕這時候說不辦,怕是要觸怒太子和雲帝…”
聽大丫頭話落那一刹,眼前的人兒忽得停下來,抬眼望著他。
“今日就去知會晨宮之人。”依舊不改初衷的命令。
風過耳息,透涼入骨。這一池水衣毒物是他而養……方才他一直隻是旁觀,斬伐枯藤,留下一池新衣,本就無意救人命罷。雖不知禦膳慶典要拿水衣作何,可它終究是深毒之物,既然於晨宮有關,與燕府在宮中名利所圖脫不了幹係。
她低息頷首,抬眼看卻他深眸煞冷,卻忽得一口下去,咬得更深,血燙倏然滾流傾瀉於她頸邊,染紅他的衣袍。
大丫頭以為相爺是中了她什麼計謀,才會被咬的死死的,便趁機拔出袖中飛匕,扔向了燕相予以應援,一邊口中念念有詞喊道:“相爺!相夫人不尋常,怕是妖性發作……”
然,燕慕寒抬眼偏身,卻未有接過刀匕,他隻是立定不動,稍然斂眉,眉間朱邪於月下傾盡韶華,好似能開出墨染山河的淡漠,他無心如雲,不緩不慢,卻是收了劍,單手捂著血色,聲線因失了血而沙啞,勾唇漠然道:“相夫人是妖,你們也能活到今日,這小妖的本事是了得。”
眼前人怔然失色,望著他,竟忽得喉苦酸澀,雙瞳由紫褐忽而變得深紅深紅,晶瑩凝在眼裏,眼前一切越發模糊,齒間血流更甚。一直被人當做妖,從人言口中得知,竟然如此難堪,她並不是不介懷。
無聲無息,誰驀然伸手撕落了未然血跡的錦繡前襟,扣指瞬然穿過她的發間,繞上了她的眉眼。紅透的眼,迷離的夜,眼前忽得進入了一片灰蒙,遠處隻剩灰白的遠山舊亭。那一刻,她心口好似頓入了荒蕪——不能讓人看到她此刻雙眼紅透,可怕異色雙瞳,因為她嚇到的不隻是燕府之人。
而當年西風憑欄無處可尋那秀麗江山的人,今日權高眾望,他袖裏便是山河;明知若沒有血染兵起,若沒有血刃前敵,笑祭亡靈,若沒有不擇手段,就沒有今日的大雲無可越權無人可近的燕相。這番難得尷尬相見,沒有一時像此刻般似有針芒刺入心,似終於讓她清醒——他再也不是曾時的玄月。
他收手袖縷扶風,此時,府外嚷嚷馬車聲響,踏破靜夜,一聲一聲由遠而近,來得卻及時。在旁一直看著的白芷,心頭木然,雖聽不明燕相口中何意,今日卻也萬分明了,原來在不常出入府的燕相眼裏,主子也終是妖…
她看著她忽得靜了下來,終鬆了口,退後幾步,背抵亭柱樓台隻一人。今日,主子變得她也不識得,從來沒有傷過人,今日在相爺麵前卻這般無理,就算相爺半年不曾回府,他終是回府了,她也不該如此任性,能有什麼深仇大恨,竟跟要了人命的傷人。
“白芷,快傳南宮禦醫。”大丫頭焦心命道。
“不必了,相爺,南宮禦醫已經在府上等候了……相爺,這是…怎…”之良匆匆風塵仆仆趕來,不知眼前是發生了發生何事,總之說要曹操到,曹操已到。他不安得稟道,想問卻是被大丫頭瞪了一眼後,將話頭掩藏在了喉間,他環顧四周,此處除了大丫頭,白芷丫頭,相爺三人,再無他人,這府上是遭了什麼人,怎麼會傷到相爺…?!此時沒有人願意多說,他也不該多問。
宮中禦醫風風火火前來,近幾日的燕府上下,就沒有安靜下來過。
府裏人卻皆知他們的燕相,在初七那晚,被人傷得不輕,不但動用了南宮禦醫醫治了整整一夜,此後,歇在府上幾日也未有出府進宮,卻始終不知到底是有誰有那麼大的本事傷了相爺。
議論紛紛裏,那夜路過庭院的人,卻也沒有誰願意提起經過,一個個頭都搖頭晃腦,死活不肯透露半句。
真絲一事還尚未有落定,又出了這樣的事,而太過精明的大丫頭心裏以為那二夫人的話說得甚是有道理,一直也未有動靜,相夫人這忽然間是存心要給燕府惹大事了?
亭台無芳,十月涼夜,金裝馬蹄,未有在燕府門前落停,噠噠得踏進了燕府,麵對來者,燕府之人卻沒有一個不躬身相迎的。來者何人,府上之人個個看得更是歡喜。
西窗有燭,金台月攬,案上銀魚硯台,書卷畫冊始終。
白衣縷帶一襲盡敞,頸邊纏著白錦繃帶,慵懶臥在錦榻上,執著書卷,卻是劍不離身。
柚香翰墨,閣外腳步窸窣聲響,緊接著未有一時半人讓人傳召,便是破閣而入的藍衣凜凜。
然而,臥著的白衣,伸出長臂,端過香茗細品,未有抬眼對著來人,緩緩道:“今日來遲了一刻鍾。”
本是來勢洶洶,威風赫赫而來,可未待他南宮晉說話,燕相便是堵住了他的話頭,他便是對著門口靜候的侍應,命道:“來人,給南宮禦醫上茶。”
南宮是上過戰場,八馬相隨,破敵有術的兵醫,如今國安民泰,少有上戰,調入宮中行職,卻仍舊是心牽家國,從未有放鬆警惕。
他斂眉沉著一口氣,嘲著也同是悠然,笑著回道:“如今朝中因殿試亂作了一團,燕相裝病擅離其職,這兩日可真是好閑情?相爺的傷病,到底得何時養好?”
“要是你南宮禦醫醫術了得,我明日便進殿。”他談笑帶了些挖苦之意,漫不經心。
南宮晉失笑,連連搖頭聲歎,雖然自己醫術沒有好到即刻拿下紗布就見不了傷疤的地步,隻是他的傷口根本不能影響到他進殿處理那些現在通通堆到他頭上的‘好事’。
他現在偏偏這節骨眼小病大傷得動用他,傳到宮裏頭,不是想撒手不管是什麼?這殿試本就是為了燕相他直屬而設,卻想置身事外了?他頻繁而來不是來給他診傷的,而是來吐心中不快的——這卻倒是讓府上不知的人以為,相爺還真的不知怎麼回事被傷得嚴重。
他知道這趟來還是白來了,多說無益,撩袍索性坐下來,眯起狹長細眼,忽得向著燕相侃問:“我說燕相,下臣隻是好奇……是哪個性子烈的姑娘把您傷成這樣?大丫頭和白芷都不閉口不說,那細細牙印顯然是女……人的,難道是顧弄…影?”
本就和燕慕寒同行多年,就如同戰場兄弟,朝堂手足,沒有什麼話對燕慕寒不能說的。他的話還沒有完,整個廳閣卻便是無聲話下,知道對座榻上的目光一直留在書上,可南宮晉怎麼覺得淩得他背脊一涼。
“若不是她,還有誰?嘖嘖嘖,燕相你成婚可才半年,招惹了哪家烈女子?我看這回是比顧美人可是烈多了。我方才來時,還去會過相…夫人…”
過來時,在東院‘特意’見了見那不曾聞過名的顧家二小姐,名不見經傳,麵目不清,的確沒有什麼特別。
話還未說完,眼前之人依舊執著書卷不應,隻是翻過了一頁,一切看著似是南宮晉在自說自話。南宮橫眉,看他無以應,明了這半年的傳聞就如親眼證實的那樣,便無意再多加修飾,繼續道:“以下臣看來,方才在庭院裏,花著臉,蒙著眼的,見了生人,也不敢抬眼看人的相夫人,烈和失性,是故意傷到了她,縱使搶走了她手中之物,她也半句不駁,卻跟小丫頭一樣溫溫吞吞,愣著膽小怕事,轉身就逃,根本也不是那種烈性子的人。”
廳裏靜默凝息,無聲,依舊隻聽得到書卷翻頁。
“老實說吧,你招惹的到底是哪家姑娘?…”南宮晉私下裏對著燕慕寒,從來都是口無遮攔,而知道問他十句話八句不答的性子,雖覺得無趣極了,卻忍不住更加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