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朗星稀，春冷一夕勝朝寒。
    著裳舊錦衣，畫樓殘舊燭台下晃動著的小小身影，沒有一刻停下來過。生煙起，濃烈的香氣伴著一股似乎是異常刺鼻的藥味，一陣一陣傳入榻上靜歇著人的淺夢裏。
    “塵兒，這藥倒是可以起鍋了…”輕咳聲伴著低如徐風的笑意響起。她沒有轉過身來，一邊手中還在顧著研墨，心愁還飄然不知落於何處。
    那日用玉換得的頗為豐厚的銀子，昨日已經耗盡，她也請不起那大夫了。
    晨時，出了畫樓的時候，便被幾個哪個大戶人家未有教養的小調皮追過了好幾條街，嘲笑了整整一天，他們又怕又好奇，又想接近她，又討厭她，直直得打量著她的雙眼，或者幹脆跟著她。
    她的行蹤竟一夜之間成為笙南城郊，任何人都會‘關切’的大事，怕是很快便要滿城風雨了吧，她也難再自由，更甚是寸步難行了。
    手邊是最後幾貼藥，如是下去，往後要是他……該是怎麼辦？也不知是不是那新請的大夫不靠譜，用藥狠重卻勝天價，她以為能夠換得安然，那麼也值了，隻是不想他的身體卻一直未見起色。她是遇見了庸醫了？那日在城郊遇見的醫者，卻忽然又不知何蹤，再次尋至那小醫館，看那塵埃滿布似乎從來沒有住過人似的，再也找不到，仿佛她就是做了一個夢，甚至恍然覺得不曾遇見過。
    邪乎，當真邪乎。
    “塵兒，那藥……”
    她聽到他的喚聲，才不過抬眼看著眼前一鍋湯藥，驚呼一聲，整個人兒都差點跳起來。
    這藥怎也教她給煎糊了？！天啊，她居然浪費了一帖藥！於是，她又一個人手忙腳亂，重新開始忙碌，過了一個時辰，這回盛了一碗賣相頗好的湯藥，終於是顫顫然行至他的身前，清穩著嗓音，假作從容幹笑了兩聲，心中頗覺得慚愧，卻又似安慰得對他道：“月，這回保證，藥到病除！”
    他起身，接過湯藥，卻是二話不說就是仰頭一飲而盡，目色空蒙望著遠處，如同往日得調侃淡著笑道：“該是不要雪上加霜才好。”
    “月，可真讓人寒心。你以為塵兒是那般人？”她撅起小嘴彎反問道，雖心知他也隻是玩笑，心中又有些委屈，似乎是故作生氣，卻也是有些怨意的，怕他不能懂她。
    聽她說罷，他的唇邊依舊帶著笑意，伸手於空中，輕拉過那孩子，纖長手指觸上她一身粗破舊錦，這小人兒單薄得就如紙片人兒，循循溫切道：“笙南春來早，寒意消退卻遲近入夏，塵兒這些日都穿得那麼少，不冷麼？我可是把那玉贈與你了，也別緊攥死玉不放，皆是無用，倒不如去當了換一件暖裳禦寒才好。”
    隻是說罷，空氣隻剩下了默默。她忽然說不出一句話來，玉銀全讓她浪費，似乎都聽了江湖郎中的騙，還沒將他的病治好。這回隻當是撒個小謊罷，也不願讓他多笑她的傻氣。過了半晌，她挑眉正色笑盈盈得道：“好呢，我會買好多好多的衣裳，一天換一件兒，定要讓城頭那些孩子羨慕羨慕。”
    然，隻是如是一句話後，空氣裏卻不知為何又恢複了默然。
    “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定然不於他人相較，隻若謹言慎行，偏道向正不可攀比，便是修身。”
    “哦。”她喉頭一哽，幾近無法應他。她懂他意，卻又不想懂，更加委屈，卻終是低眸溢出言不由衷：“塵兒，明了。”
    他們天天嘲笑她是妖女，逐著她跑，逼她走小巷，讓她走不得大道，擾她，驚她，嚇她。君子能承受，視如雲淡風輕，她隻是小女子罷，怎教她能不放在心上？
    “怎麼了，月說錯了？”他伸手，輕輕將她抱坐在了自己身前膝頭，輕捏過她的小臉，百般疼憐得笑問道。這世上，似乎也難有那麼一人，能聽懂得她的不甘，哪怕是一絲遲疑。或許，和她一樣，本是視線殘缺，於是聽覺感知便更是靈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