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極其溫柔地從我手中將日記本拿開，指尖在我的臉頰上遊走。
    “薇安是怎麼死的？”一個聲音顫抖而沙啞，那是我的，在這個隻亮著一盞落地燈的房間裏響起，連自己都覺得害怕。
    秋陽的手指靜止在半空。緊緊的握住。眼裏似乎要噴出火來。
    “薇安沒有死，你就是薇安！薇安沒有死！”
    “我是林藍山，我不是薇安。”似乎要將他徹底激怒，我嘶啞著低喊。
    “你胡說，你從薇安身體裏滾開，薇安，薇安，你回來！！”秋陽使勁地晃著我的身體，似乎真的要將林藍山從薇安的身體裏晃出來。
    頭被晃得開始眩暈，我掙紮著，想要掙脫他的雙手。秋陽卻是那麼使勁，手指幾乎陷在我的肌肉裏。
    “滾開，你給我滾開！把薇安還給我！”
    “秋陽，薇安死了！！十年前，她從音樂學院的頂樓跳下。她死了！！我是林藍山，我不愛聽芬蘭搖滾，我不愛吃日本料理，我聞到芥末味就想吐，我不愛吃銀魚炒雞蛋，我討厭那腥味，我不需要白玫瑰，我不喜歡安安靜靜地坐著。我不是薇安！”我忽然異常冷靜。一眨不眨地盯著秋陽，“薇安是那麼白皙，我呢？秋陽，你看看我！你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為什麼要自己騙自己？這樣你自己會好過些，是嗎？是你對不起薇安吧？薇安是為你死的，是嗎？你用這樣的方式是想要為自己贖罪嗎？是想讓自己的心靈得到解脫嗎？”我喘口氣，幾乎殘忍地不顧他臉上痛苦的表情，“我告訴你秋陽，你永遠得不到心靈上的解脫。因為，你自私，偏執。為了自己的瘋狂，完全不顧別人，甚至，他人的生死和幸福在你眼裏連沙塵都不如，隻是你日記上的一串字符。這樣的人，怎麼救得了自己？”
    一下子，秋陽鬆開鐵箍般的手指，像被重擊得失去了平衡。坐倒在旁邊的沙發上，雙手神經質地敲打著自己的太陽穴。
    “薇安，薇安，你不是薇安，薇安死了，薇安死了，死了。。。。。。。”
    “她，為什麼要縱身躍下？”十年了，沒有人知道。
    “薇安，那時候，我們第一次見麵，你陪同學來看病，卻走錯了辦公室，這一錯，把我的心就錯走了，連同你自己的心。那麼美，沒有人比你更美。。。。。。”
    秋陽無力地敘述著，像是在對自己講著故事。。。。。。
    秋陽與林薇安在C城相遇，林薇安念大二。秋陽在C城一所醫院實習。
    相遇而後相愛，兩人為了能每天在一起，又不至於引起學校同學和醫院同事的閑話，便在離薇安學校和醫院都有段距離的僻靜之處租了個簡易的平房。寧願每天早起，一個上學，一個實習。雖然麻煩，卻也覺得心裏似灌了瓶蜜糖水般甜蜜。
    一個深夜，林薇安獨自從學校圖書館回小租屋。經過僻靜的必經小道，被兩個蒙著臉的男人摁倒在地，搶光了身上所有的錢，然後，輪奸。
    那是個怎樣驕傲的女子。從小就美麗而聰慧，乖巧安靜。父母的驕傲，同學羨慕與嫉妒的對象。對她來說，這根本就是致命的打擊。而秋陽的安慰則是她能繼續生活的唯一理由。
    秋陽回來時，在路邊發現她。衣不蔽體，神情恍惚。那兩個人已經沒了蹤影。秋陽把她摟進懷裏，極力安慰。心卻似被撕得支離破碎。
    從此，薇安變得敏感，偏激，而情緒不穩。她不願意再去學校，更加不願意秋陽離身邊半步。愈加糟糕的事情發生了。一個月後，薇安懷孕了。於是，秋陽帶著她偷偷地流掉。看著麵容蒼白的薇安，秋陽的心在滴血。一股掩蓋不了的恨意時刻圍繞在他周圍。漸漸地，他發現自己似乎害怕去觸摸薇安，甚至，不願意靠近。於是，他開始晚歸。但看到薇安痛苦的眼睛，和心裏對薇安那麼狂熱的愛戀，他又陷入深深的自責。
    終於，有一天，秋陽說，“薇安，要不我送你回家？”
    她沒有說話。
    好幾次，秋陽發現，她把自己關在廁所裏，對著鏡子，狠狠的剪著自己的頭發。
    秋陽身心疲憊，終於在一次奪下她的剪刀後。對她不可抑製地狂吼，“林薇安！你究竟要鬧到什麼時候？你以為就隻有你一個人痛苦嗎？我比你更痛苦，我那麼愛你，恨不能把你牢牢拴在身邊，讓別人觸碰不到。誰知道發生了那樣的事。你在毀掉你自己，也在毀掉我！！”說完甩門而去。
    就是那天晚上，薇安再次回到學校，選擇了最高的那幢。選擇了，血肉模糊。
    次日淩晨，喝了酒的秋陽回到家裏，桌上卻隻剩一封信。
    上麵寫著：
    秋陽
    我無法抑製我的不正常，那是因為我對你的愛，已經太濃烈，濃烈得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幻覺每天讓我的頭痛得要炸開。你不在的時候，那兩個人把我圍得緊緊的，衝著我笑。他們扯我的頭發，纏在手上，不肯鬆開。我想剪掉它們，可剪不掉。
    秋陽，我能看出你眼裏克製的厭惡。你不再與我親熱，連我的手也未曾再牽過。終於，你走了。你再也不能忍受了。
    秋陽，我不能毀掉你。我是那麼愛你。
    我，隻能毀掉我自己。毀掉那個已經配不上你的自己。
    謝謝你，讓我如此愛你。比我的生命還珍貴的愛人。
    在我下墜的那一刻，我想我會微笑，微笑著念你的名字。
    薇安
    秋陽開始四處瘋狂的尋找。直到學校，才知道她從樓頂跳下。
    他開始發瘋的抽打自己，那麼使勁。鮮血從嘴角流出，還是繼續抽打。他是個醫生，因為恨，因為煩躁，居然沒有在意她患上了嚴重的抑鬱症，有著病態的幻想，以致行為異常。從沒有給她治療，沒有與她家人聯係，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家在什麼地方。他不能原諒自己。他把自己關在陰暗的房間裏，不與任何人說話。唯一的外出就是薇安掉落的地方。
    原本，他以為他的生活從此毀滅。在又一次徘徊在那幢樓前時，卻聽說了雙生花的事實。是誰說過，雙生姐妹的靈魂是一體的。
    像是重新有了希望，他把自己收拾幹淨，開始了再次的實習。全部身心放在了專業上，國外深造，回國工作。如願來到A城的醫院。當阿達把他帶到我麵前時，那張他再熟悉不過的臉孔讓他覺得，有了自我救贖的機會。
    秋陽把他的故事講完了，他的自我救贖卻永遠不可能完結。
    我的眼淚決堤般滑落。為了命運中受苦的姐姐，為了為愛瘋狂，偏執而受人利用的小北，為了十年來不知為何失去愛女的父母，為了眼前這個正在喃喃自語的瘋子，為了在愛麵前畏手畏腳的自己，為了住在監牢裏的方羽。
    我慢慢站起，走出房間。
    聽到秋陽含糊的聲音，
    “薇安，別走。。。。。。”
    我沒有回頭。
    過去被我誤解的，他對我的愛。隻是源自我酷似姐姐的皮囊。他愛的不是我。林藍山從來不在他的心裏，不在他眼裏，不在他的耳朵裏。他看的，觸摸的，留戀的，隻是死去的林薇安。所以，我，對他來說，什麼都不是。
    我救不了他。
    今生，除了他自己沒有人能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