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查看著下麵人遞上來的密信。
    這些天北漠朝堂因為皇帝病重，形勢變得有些緊繃。皇帝一旦駕崩，新君便要繼位了。而北漠一直沿襲著“嫡長子”繼承皇位的慣例，隻是現今皇帝有些無能，手底下大臣們多不安分，再加上其他皇子也是蠢蠢欲動，暗地裏都開始動手腳了。
    諷刺地嗤笑了聲，子午隨手扔了一本密信——在他看來，北漠皇家的種種作為，不過是一場笑話。想來當年那個梟帝也不是自信之人，竟想出個用皇子做巫王來暗中守護江山的主意。
    他雖是巫神教厄釋巫官，若非因為師兄是巫王，他根本就不屑理會皇室之事。
    師兄……這世上總有一種人，能讓你無法抗拒他的一切，甘願為之生為之死。
    巫神教正是利用這一點，來選擇曆任的大巫官厄釋。在新任巫王選出時，便由當任巫王卜算出這世間與新任巫王靈魂最為相吸引的一個人，然後便是不擇手段將人弄進教裏，並縛下咒誓，從此便是生死皆不得解脫。
    子午微微斂目。他心性驕傲，本是極為討厭這樣被人左右自己的人生，故而幼年幾次從家族逃跑，甘願做個流浪兒。
    隻是……心中不掩苦笑，天命難違，說的本是這一番道理。在第一次見到嵇朔之時，他便無法挪開自己的視線。
    收斂起有些躁亂的情緒，子午又拿起一本密信批注了起來。
    ……曆代巫王皆會在新君繼位之前趕赴京中，以確保新君順利登基。朝中那些人的小動作，恐怕最終是落得一場空！沒有人會料到皇帝手裏還有巫神教這樣隱秘勢力。
    雖然前任巫王在皇帝登基時曾在世人麵前出現過，但時日久遠，各方勢力又查不出下落，故而日漸被人忽略，隻有民間會流傳一些傳說。
    子午啪地放下密信，一時平複不了心裏的浮躁，便起身想去聖壇找他的師兄去。正在這時，他瞄到壓一堆密信下的銀色信箋。
    開明的信？
    微覺奇怪，他有些好奇地抽出來一看，臉色一點點沉了下來。
    “師兄！”
    嵇朔停下手中的筆，抬頭看向一陣風般跑進來的人。
    “這是什麼！”子午語氣微怒，將開明的信拍在了嵇朔麵前的桌上，“那賀清聲到底是什麼人？竟然害你致斯！”
    本以為嵇朔那次遇險是因為修習九天歸回出了岔子，他看了開明彙報的信，才猜出了個大概。
    “師兄為何都不曾對我提起？”子午臉色愈發地陰沉，“你總是什麼事也不願對人說！”
    “子午……”
    嵇朔起身走近子午，抬起手，本欲撫上對方的頭，又想起了之前這人的話，便作罷，隻道：“不是了不得的事。”
    賀清聲於他而言，是個特別的存在。
    隻是，那人敵我未定，他暫且還不知該如何對待。而眼下事情堆積，也由不得他放更多的心思。
    至於沒告訴子午……
    其實他隻是本能地覺得這件事讓對方知道不太好，雖然，他也說不清產生這種想法的原因。
    “怎麼不是了不得的事？”子午聽了嵇朔的話，心火頓熾，“你差點就被害的魂飛魄散了。”退後了幾步，他語氣微有怨懟，“師兄，你連自己的生死都這般無所謂嗎？”
    “你怎麼可以……”
    後頭的話語被吞進了腹中，子午猛然撇過頭，不想再看這個讓他又愛又恨的男人。
    看著子午怒極的樣子，嵇朔沉默了。
    他知道……這個人，一直把自己的一切看得特別重要，譬如生死。隻是曾經，他從不放在心上。
    他活著，就是守護北漠，再沒有任何意義。
    隻是如今……
    心裏頭，有種莫名的情緒在悄然變化。
    ☆巫☆王☆嵇☆朔☆
    “子午。”
    嵇朔輕輕地喚了聲，思索了下，動作稍有猶豫，遂將人拽進了懷裏，溫柔地擁在身前，絞盡腦汁說出安撫的話語，“以後……不會了。”
    懷裏的人身體僵住，半天也沒有反應。
    嵇朔垂下眼，看著這人烏黑的發，眼波微微起伏，嘴上又補充道：“我不會有事，也不會連累到你的性命。”
    本來傻愣住的人一聽到這話，氣得立馬推開了他的懷抱。
    “師兄，”子午又急又氣，“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以為我關心你的生死，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命？”
    看著臉色越發慘白的人，嵇朔心知這人是氣到極點了，還來不及解釋，便見對方飛身跑出去。
    稍一愣神，嵇朔腳下一動，便欲追上去。
    ……子午，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事情？
    嵇朔想不明白，他剛才說的幾句話到底何處有錯。
    可惜隻晚了一步，子午就跑出了巫神教，已經乘上了渡過鏡池的小舟。望著飛速飄遠的蓬船，嵇朔正考慮要不要繼續趕上去的時候，忽地感應到了琉華碧台上忘機的元魂氣息。
    想是，忘記的元魂業已修複了吧。
    再看了眼鏡池水麵上的舟影，嵇朔稍猶疑了下，還是決定返回教裏。忘機不同於生魂，本就不該在人世逗留，他還是盡早送對方進入輪回道吧。
    死靈不同生魂，他不必將其喚醒。
    這一整天的時間，嵇朔坐在清瑤座上，對忘機的引魂珠施法，將其抽離而出，再打通陰陽道，親自護送著對方的靈魂墮入輪回。
    被洗去了過往的所有，忘機的靈魂隻是渾渾噩噩地任由嵇朔作為，卻在嵇朔正脫身而去時，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沒有任何的力道，他的手便輕飄飄地落下。
    嵇朔猛地睜開眼，緩緩抬手按住心口處的揪疼……那是忘機留下的所有愛戀，以及，悔恨。
    便是當日他寄居著忘機的靈魂，知道了對方所有的過往，感受了對方所有的情感，卻沒有發覺被對方神識壓製在最深處的一段記憶。
    因為，連忘機自己都遺忘了。
    是太過於悔恨，還是太過於……愛？
    恐怕沒有人知道。
    忘機記憶裏，長孫望聞還是那個風華絕代的少年，渾身散發著耀眼的光芒。那時他能文善武，聰穎絕世，無論走到哪裏，都會吸引人們的全部心神。
    先皇寵愛，所有他的兄弟們才那麼忌憚。
    忘機對他一見傾心。
    隻是身份的差距，讓他永遠隻能在陰暗的角落地品味著相思的苦澀。直到……那年長孫望聞遭到兄弟陷害，險些丟了性命。
    忘機明明可以及時相救的，至少，能夠挽回對方的雙腿。
    可是在那一瞬，他被一己之欲蒙蔽了心神……若是，若是長孫望聞平安脫險，日後一國之主怕是非他莫屬。
    那麼……自己恐怕連接近他的機會都徹底沒有了。
    一念之差，造就了日後南翔國皇子勢力的巨大變化。
    這段過往，和那可怕的心思，連忘機自己都不敢麵對……便是徹底埋在了心底最深處，以至於，連嵇朔都發掘不出。
    直到此刻，被洗盡的靈魂，無力壓抑太多的過往。
    忘機縱是失去了一切的記憶，可那巨大的悔恨和愛戀，讓他將最後這一點心思告知了嵇朔。
    是希望他來為那人做些什麼嗎？
    突兀的心痛漸漸消去，嵇朔神色淡淡地站起了身，沉默地朝巫神教走去。
    一路上，他腦中反複出現坐在輪椅上的男子的樣子——那人的淺笑，那人的聲音，似乎一下子變得鮮明異常。
    獨自坐在聖壇正閣的高位上，嵇朔抬手揉了揉額角，忽然間生出一陣疲憊。
    子午的憤怒出走，賀清聲的下落不明，還有忘機強行塞給自己的情感……心境早難以平靜了。
    天不知何時黑了下來。
    嵇朔揮退了伺候用膳的下人，身體往後靠在了椅背上，閉上雙眼，暗自調息。
    袖間忽傳來一陣微動，他緩緩地睜開眼，便見一股青煙騰現。
    待青煙一點點淡去，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顯現在他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