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易小淺，起床啦。”慕楠在我麵前毫無淑女樣。我伸了個懶腰，揉揉眼睛，“慕楠，淑女，淑女。”慕楠拿起數學書就往我頭上招呼。
    “別，老大，女王，饒命啊！我再也不敢了！慕楠大姐，饒了我吧！”全班的同學看著我的窘樣，早就笑翻了。
    邵辰那混蛋，還火上澆油，“慕楠，狠狠地打，易小淺是不打不長記性。”
    “停！”我做出一個緊急刹車的手勢，慕楠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就真的停住了。看到奸計得逞，我一溜煙跑出教室，我才沒那麼傻，就站著讓她打。
    剛出教室，就“轟”一下撞到人，撞散了一地的書，撞出了相識的一段際遇。
    我聽見慕楠一句驚呼“小心！”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叫一個疼啊，眼淚幾乎被撞出來了。慕楠連忙過來將我扶起。我的視線卻像自動的焦距一樣，定格在一本書上。
    一隻白淨的手伸去將書拿起，似心痛地拍了拍書上的灰塵。我抬頭順著那隻手，一直看到他。我有種錯覺，我看到天使了，我甚至聽到天堂的鍾吟。
    慕楠扶起我，看我隻是盯著人家看，狠狠地在我腰上一擰。我毫無防備，大叫起來，那聲音可以叫貫徹九霄。
    對麵的人忽然笑起來，春暖花開，將我驚豔到。我忘了痛，隻傻傻看他的笑顏半晌，才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你也喜歡琉璃淺沫的書嗎？”
    我說的是他手中的琉璃淺沫寫的《秋涼·微夏》。他看了看手中的書，眼裏是憐惜，他點點頭。“可是我更喜歡她的《開始哭泣》。”我有些失魂。
    “回魂啦。”慕楠站在我麵前，雙手叉腰，活像一個母夜叉。我悲哀地看她一眼，“慕楠，淑女形象啊。”慕楠狠狠地踩我一腳，才踩著她的貓步離開，留我一個人單腳跳著呼痛。
    誰也不知道，全校有名的淑女為什麼會和我這樣的女生是最好的朋友；誰也不知道校草邵辰為什麼會和我這樣的女生是青梅竹馬。連我也不知道。
    我和邵辰，算是朋友，更進一步，用語文的成語講，是青梅竹馬。反正我是不喜歡吃青梅。
    自我有記憶起，邵辰那小子就跟著我混了。記得有一回，邵辰弄哭了一個女孩子，急著來找我救急。我掏出一根棒棒糖，擺出迷倒萬千少女的笑容，小女孩就破涕為笑了。吃幹抹淨了我的棒棒糖，臨了還冒出一句話，“我喜歡你，我們做朋友吧。”於是慕楠就撞進我的生活，成了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可是，有誰能告訴我，生活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邵辰那小子是越長越像人了，還混了個校草當當，這也就算了；慕楠越長越標標致，是縣城有名的淑女（不過在我麵前就破了功了），這也就算了；我們小學六年、初中三年在一個班裏讀書（慕楠永遠是我的同桌），這也算了；可是為什麼成績一塌糊塗的我也能考進著全縣第一的高中，進了這個稱是重點班的班級，還是和慕楠、邵辰一起。
    老天，你就不能放過我嗎，上課睡個覺都睡不安生。（老天一個雷劈下來，“有意見嗎？”我連忙鞠躬，“沒意見，沒意見。您是老大，我哪敢有意見啊。”）
    （二）
    “斜陽，我今天撞到了我的書迷。”
    “誰這麼倒黴，被你撞到？”
    “不認識。不過真沒紳士風度，也不知道扶我一下。”
    “哇，你撞了人，還嫌人家沒有紳士風度！”
    “那是，我可是琉璃淺沫。”
    每次和斜陽聊天都會忘了時間。下了線，已經是深夜了。慕楠，你看，小淺又失眠了，明天上課睡覺，你不可以再打斷我的周公夢哦。
    一個人的時候，我會把破舊公寓裏所有的燈都打開，泡一杯咖啡，寫作寫到淩晨。我不喜歡在夜晚睡覺，會被黑暗吞沒掉。我晨昏顛倒地寫作，寫下關於寂寞的童話。
    （三）
    第二天，班裏來了一個轉學生。介紹他的時候，我正在睡覺。下課醒來一看，我的身後多了一個人，就是昨天那個沒紳士風度的被我撞到的人。
    見我醒來，他友好地笑，伸出手，“你好，我叫黎暘。”我看他微笑，嘴角微翹，眼睛眯起，裏麵有我熟悉的寂寞，像落蓮一樣，殘敗。
    我笑起來，神采飛揚，一點都不像剛睡醒，“你好，我是琉璃淺沫。”
    我隻是突發奇想，想嚇嚇他。他隻是愣了一下，似有些消化不良，然後微笑括大，眼裏滿是笑意，“你好，我是斜陽。”上帝，我發誓，我隻是心血來潮，你不用給我這麼大的驚喜。
    見我愣在那裏，他笑得更開心，“小淺，你真如我想的那樣呆。”我剛想反駁，邵辰湊過來，“我看你們聊得很開心嘛。”有很酸的味道。
    我沒有理會他，“我一直以為斜陽是一個四十多歲，頭發禿頂的大叔。”
    “既然以為是大叔，你怎麼還喜歡和人家聊天？莫非小淺你的愛好這麼與眾不同？”
    第一回合，小淺VS黎暘，黎暘勝、
    我懨懨地坐在位子上發呆，沒有發現慕楠的不對勁。
    “慕楠，晚上來我家陪我，好不好。”慕楠似才回過神，然後點點頭。
    “小淺，你又失眠。”是黎暘這混蛋小子。
    “小淺，你經常失眠嗎？”慕楠有些難以置信。“你不知道小淺晚上幾乎不睡的嗎？她有黑暗恐懼症，沒有人在身邊，她是不會睡覺的。”黎暘講得唾沫橫飛。
    我一頭撞上課桌，悔得腸子都綠了。早知今日，我就不會向這位大叔大吐苦水了。
    第二回合，小淺VS黎暘，黎暘勝。
    為什麼真人叫人這麼失望，我還是喜歡和斜陽聊，自由啊。再叫他們講下去，連我三歲時進錯廁所都要抖出來了。
    “斜陽，你的那篇《落日不憂傷》寫完了嗎？”我連忙插話進去，真怕黎暘把我所有糗事給抖出來。
    黎暘劍眉一揚，懶洋洋地說，“早寫好了，就等著編輯點頭了。”然後又接著和邵辰、慕楠講我的笑話。
    好，轉移話題，失敗。
    （四）
    放學的時候，慕楠有事先走，卻約好了六點到我家做菜給我吃。我看著慕楠匆匆離去的背影，心裏有厚重的不舍。
    慕楠，要記得我們約好了。
    右眼一直跳，有什麼事要發生一樣。心底煩躁地在家等著慕楠，直到六點十分。
    怎麼回事，慕楠從來不會遲到，有一次發燒到38°，都準時到我家。今天的慕楠讓我很不放心。手機又打不通。
    這是從來沒發生過的。慕楠說過，她的手機永遠為小淺開著，小淺找不到家了，可以打給她，她帶小淺回家。可是慕楠，小淺現在找不到你了。
    我粗魯地拍開隔壁邵辰家的門。“慕楠失約了。”我隻說了一句，就往外衝去，沒有看見邵辰詫異的眼神，沒有注意到黎暘居然在邵辰家。
    我找遍了慕楠會去的地方，我瘋狂地叫著慕楠的名字，瘋狂地在馬路上亂衝亂撞。
    黎暘和邵辰合力才將我拉住，“小淺，冷靜點，冷靜下來。”黎暘在我耳邊大叫。
    我沒有聽見，我隻是喃喃地在講，“慕楠，慕楠，你在哪裏？小淺找不到你了。慕楠，不要丟下小淺，你不可以丟下小淺。”我的力氣大得驚人，推開了黎暘和邵辰，又開始瘋狂地尋找。
    我的天昏暗暗的，沒有了慕楠，我的天就塌掉了。這麼多年，慕楠早已成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慕楠，慕楠，小淺不能沒有你。
    天已經黑了，燈光似乎在嘲笑我的無能為力。不，我討厭黑暗，我恐懼黑暗。終於在一座大橋下，我找到了慕楠。
    我看見慕楠散亂著發，精致的妝容早已花掉了，讓我心驚的是慕楠身上的衣服，支離破碎。
    上天，你不能這樣懲罰我。
    看著慕楠失神無助地蹲在橋底，我心痛得無法呼吸。我像聖女一樣的慕楠，怎麼可以如此狼狽。
    我努力扯出笑，我知道笑得很難看。“慕楠，你遲到了哦。”我盡力放輕聲音，怕嚇到她。
    慕楠的眼神毫無焦距，朝我的方向看，輕聲呢喃，“小淺……”
    我心痛得鼻尖發酸。我蹲下去，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抱住她。
    慕楠似被嚇到，用力掙脫我，雙手雙腳不停掙紮，“不要，小淺，我髒……”聲音哽咽。
    我更用力地抱住了她，不讓她逃開。
    我在她耳邊輕輕說話，“不會，慕楠，我的慕楠永遠是最幹淨的，我的慕楠是世界上最好的慕楠。慕楠，你不可以丟下我，小淺沒有慕楠會活不下去。小淺害怕，小淺怕再次被丟棄。慕楠你要緊緊抓住我，我們一起活下去。慕楠不髒，是小淺髒，小淺才是最髒的人……”
    黎暘和邵辰找到我們的時候，是這樣的一幅場景：我頭發散亂，連鞋也早就跑掉了，緊緊地抱著失魂的慕楠，在那裏喃喃自語。看著也隻剩一腔心酸。
    慕楠沒有回家。
    我們就這樣擁抱著回到我那間廉價的公寓。
    我怕她會胡思亂想，在給她喝的水裏放了輕微的安眠藥。
    我就這樣抱著慕楠，一張小床上，擠著兩個緊緊抱在一起的女生。我看著慕楠蒼白沒有血色的睡顏。
    老天，這樣成長的代價太沉重，我們承受不起。
    輕輕拍著慕楠的手臂，我輕輕哼起江南的童謠，就像多年前母親做的那樣，“月亮，在白蓮花般的雲朵裏穿行……。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
    （五）
    黎暘替我們請了長假。我和慕楠整日呆在家裏，看著的人都要覺得發黴。
    慕楠也開始和我一樣整日整日地失眠。好不容易在白天睡著後有很容易被驚醒。我看著她的驚恐，看著她迅速地消瘦。慕楠像一個木偶，坐在牆角發呆，什麼東西也吃不下。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去找了那個該被我稱為父親的男人。
    我誰也不想告訴，但黎暘猜到了。
    在我到達那個男人家門口時，黎暘出現在我身後，握住我的手。我抬頭看他，黎暘隻是微笑，“我陪你。”我說，“黎暘，你不要跟來。很多事情，沒有你想的那樣幹淨。”
    他聽懂我的意思，“我想陪著你。”我隻好點點頭。深吸一口氣，敲開了這豪華別墅的門。
    男人的美豔妻子開了門，冷眼看我，又不屑地看了看黎暘，才讓我們進去。我知道為什麼，她至今沒有生下一子半女，而男人唯一的女兒是我。
    其實我一點都不想見那個男人，空有一副好皮相，內心卻是如此的肮髒。男人見到我很開心，畢竟我是他唯一的骨血。可這樣的人，為了權力，把唯一的骨血推進火坑。
    我隻是拿出照片，指著照片上的男人，“我要他死，無論用什麼辦法。”
    照片上的男人就是強暴了慕楠的人，一個富家的兒子。他為難地看了我一眼。
    其實我知道，學校是他將我弄進去的。我第一次喊他，“爸，這是唯一一次，我不會再來求你。”然後就拉著黎暘離開。
    身後是女人的尖叫聲，“你這養的都是什麼女兒，這麼沒有教養。反正身子不幹淨了，有本事就自己去殺了那個人啊……”
    我折了回去，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女人愣愣地看著我，“沒教養的是你，有本事你生個出來啊，就不用看見我就低著頭了。”撂下話，我才趾高氣昂地拉著黎暘離開。
    “好久沒那麼痛快了。”剛出門，我就像隻離巢的小鳥，自由地呼吸著新鮮空氣。
    黎暘跟在我身後，笑著看著我如此放肆。我知道他都有聽到，卻沒有提出任何疑問。
    其實我並不在乎那些事情，就如母親說的，那些都已經過去了。
    可是我仍然感謝黎暘，他給了我自由呼吸的空間。
    “慕楠。我替你解決了那個人。”慕楠沒有反應。
    “慕楠，我的慕楠，這些肮髒的是就交給我。我的慕楠是世界上最幹淨的。”慕楠聽到幹淨兩個字，眼神開始閃爍。
    “慕楠，其實，我也不幹淨。十六歲那年的夏天，你還記得嗎？”慕楠的眼睛開始有焦距，落在我的身上。
    “那一年，母親病了，我去求那個男人。他卻把我推進了別人的房間以換取高位。你明白的，對吧，那種惡心的感覺。我像是賣身一樣，換來了治病的錢。母親其實都知道的，她都知道的。她很努力地配合醫生吃藥。可是最後還是沒有辦法。她說，她沒有辦法再陪我去忘掉那些肮髒的記憶，她說那些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慕楠終於忍不住哭出來了，撲在我身上，哭得聲嘶力竭，“小淺……”我隻看得到黎暘在門口那痛惜的目光，像灼熱的光線，似要將我熔化掉……
    （六）
    我的日子又恢複正常。慕楠仍是不知死活地與我打鬧。唯有我和黎暘的關係，似有了什麼變化。那件事，也隻有慕楠與他知道。我一點也不擔心他會說出去，隻是他憐惜的目光叫我受不了。
    我開始躲著黎暘。上課睡覺，下課睡覺，放學第一個衝出教室，寫作寫到深夜，不再找斜陽聊天。
    我開始認真看書，我答應過母親，我要好好地活下去，活得好好地。叫那個男人後悔拋棄了我們母女。我答應過母親，小淺會好好照顧自己，小淺不需要別人同情。
    慕楠的家裏並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早早為慕楠安排好了以後要走的路。高二上完後，慕楠就要飛到美國去學習法律。我曾打趣她，慕楠，你不做你的名門淑女，要改做鐵腕女法官了麼？她隻是瞪我一眼，又埋進厚厚的法律書裏。
    送機那天，我隻是說，慕楠，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她看著我，鄭重其事地點頭，妝也早已哭花了。我沒有哭，我發過誓。易小淺永遠不會哭。
    看著慕楠離開，我的心中空出了一大塊。沒有慕楠，以後我寂寞了要找誰；以後還有誰的手機永遠為小淺開著，為迷路的小淺找回家的路，原來慕楠，我遠沒有表麵上的那樣堅強，原來慕楠，我舍不得離開你。
    黎暘站在我身邊，看著我的眼神使溫柔，他開始講話。他說。
    “小淺，以後我來照顧你，好不好？”
    “小淺，以後我的手機永遠為你開，你迷路了，永遠都能找到我。”
    “小淺，我們以後還有美好的未來。”
    “小淺，你的未來，我要參與。”
    我說，黎暘，你確定嗎，其實我喜歡慕楠。
    其實我也隻是突然想嚇嚇他，好久沒有和他打口水戰了，怪想的。
    黎暘笑，笑得燦爛。他說，小淺，你這玩笑一點都不好笑。即使你是真的喜歡慕楠，我也有大把的時間來糾正你，我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來陪你。
    聽著他的話，我突然落淚。沒有人知道，其實易小淺很怕寂寞，其實易小淺還隻是個孩子，沒有人知道易小淺最需要的不是睡眠和金錢，其實易小淺隻想要個人來陪。
    我哭著說，黎暘你個混蛋，我都發誓不哭的，你居然還把我弄哭。你要怎麼賠償我。
    他抱住我，在我耳邊說，那就罰我一輩子呆在易小淺身邊。
    我於是就哭得稀裏嘩啦。
    第三回合，小淺VS黎暘，黎暘勝，獎品：一輩子呆在易小淺身邊。
    那天的機場飛過好多好多的天鵝。
    （七）
    事後，我問黎暘，為什麼我老是輸給你。
    黎暘一臉得意，裝模作樣地說，“上帝說，黎暘，你是易小淺的守護天使，我罰易小淺要聽你的話，於是我就來到你身邊，你要好好聽我的話，不可以造反。”
    我氣得一個飛毛腿踢過去，黎暘躲得飛快，
    我們路過那棟豪華別墅，警車呼嘯而過。我聽見女人的咒罵聲，看見男人失落地坐在警車裏，與我們擦肩而過。
    我拉著黎暘的手，笑得很開心。
    我們要一直，一直，一直幸福地一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