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樹林回來之後，賀春不知道這整整一天是怎麼度過的。宋仞天說的每一句話都縈繞在他的耳畔。將自己關在房裏，他想了很多，但總還是有些猶豫。而當他醒過神兒來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推窗而望，隻見鐵青色的天幕上零散的掛著幾顆殘星，忽明忽暗的閃爍不定。月亮卻不知躲到哪兒去了。
    賀春出的房來，信步而行。
    夜風吹過，幾聲琴韻隨風而來。賀春不用猜，也知道這琴聲是自蓮兒房中傳出來的。
    不知不覺地，出了院子，穿過長廊，然後折而向南，賀春徑自來到了蓮兒的繡樓之下。抬頭望去，隻見小樓窗上透出光來。蓮兒正臨窗撫琴，窗欞上映出她婀娜、窈窕的倩影來。
    隻聽蓮兒嬌柔甜美的聲音，按拍引節唱道：
    “杯酒寒，紅顏扶臥鬢雲殘，人醉相思情未減。癡心不改，奈何明月難全。知君意，情係更來年。巧倩無愁，花好月圓。”
    蓮兒唱罷，悠悠而歎。
    賀春的心，也隨著她的一聲歎息而微微一痛。正待上樓，卻聽房中一個男子的聲音淒然吟道：“知君意，情係更來年。巧倩無愁，花好月圓……”吟罷，仰頭長笑了一聲。
    賀春臉色微微一變，心道：“是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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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仞天和賀春一樣，這一日裏糊裏糊塗，無所事事。
    兩人齊聚小樓，賀春是隨琴韻不知不覺而來，而宋仞天則是情不自禁而來。
    房中燈火闌珊，香煙嫋嫋。
    蓮兒怔怔的望著對麵桌上的那對紅燭，兩行清淚無聲無息的沿頰滾落，滴在她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指之上。宋仞天站起身來，手持酒杯，緩緩走到蓮兒身旁，終於看清了她眼中的淚水。蓮兒微顯窘迫，嬌靨微紅，忙轉過身去，偷偷拭去臉龐上的淚漬。
    宋仞天一步上前，將蓮兒的手緊緊一握，深深切切的凝視著她，柔聲問道：“為什麼哭了？”
    蓮兒看他一眼，垂首輕輕說道：“我……都是我不好。”
    “你恨我嗎？”宋仞天問道。此時此刻，他麵對著這個讓他為之癡狂的女子，真不知道該怎樣才能讓她遠離傷害。
    蓮兒幽幽怨怨的迎視著他，低聲道：“你知道的，我從來不恨任何人。對你，就更加不會了。”
    “那你剛才所彈唱的這首‘殿前歡’是什麼意思？”宋仞天輕聲質問道。
    蓮兒怔怔地望著他，珠淚閃閃欲滴，輕輕掙脫了他緊握的手，轉身背對著他。過了很長時間才說道：“你……你忘了我吧！”聲音淒婉之極，聞者心碎。
    宋仞天猛地一退，臉色蒼白，緩緩搖頭，痛聲說道：“你說你不恨我，卻又說讓我忘了你。你知道嗎？其實你的任何一句話，都表明了你有多麼恨我。我承認我是一個懦弱的人，這種天生的懦弱連我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我明明深愛著你，卻眼睜睜的看著你嫁給別人。‘知君意’，難道你真懂我的心麼？‘情係更來年’是什麼意思？今生緣盡於此，遙期來生麼？”
    蓮兒熱淚盈眶，轉過身來，神色間透著淒涼。
    “你誤會了我，真的誤會了我。如果我真的恨你，如果真的不懂你的心，我又怎會這樣的痛苦，這樣難以割舍你我這份沒有未來的感情呢？”
    宋仞天靜靜的聽著蓮兒說的每一句話的每一個字，心中柔腸百結，對她更加感到困惑不解了。
    蓮兒看著仞天，輕輕籲了口氣，淒然道：“既然，我們都知道這份感情沒有未來，沒有結果，與其我們彼此這樣痛苦下去，何不揮劍斷情，早些結束了它呢？”微微一頓，又道：“忘了我，把你那份炙熱的深情埋藏心底，遠遠地看著我，祝福我，那不也是一種幸福嗎？”
    “這是你的心裏話麼？”宋仞天終於目呲盡裂了，“接受命運的安排，嫁給大師兄，你認為你會幸福嗎？你有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他激動的抓住她的手，熱切地說道：“不要再騙自己了。蓮兒，你聽好，我有一個重大的決定要告訴你！”
    什麼重大的決定？蓮兒聽得心驚膽顫，眼睛越睜越大。她聽見宋仞天鄭重其事的說道：“這個決定從我爹爹宣布你和師兄的婚事起就開始醞釀了，但我一直都在猶豫。蓮兒，你知道嗎？今天早上我和師兄談過了……”
    “什麼？”蓮兒嬌靨變色，顫聲道：“你……你和大師兄說了些什麼？”
    “該說的話我都對他說了。”宋仞天道，“原來，大師兄和你一樣，根本不知道有關‘連理二十九劍’的事！”
    “那麼，是你刺傷的大師兄了？”
    “咦？你怎麼知道了？”
    “是師娘身邊的丫鬟小紅告訴我的。”蓮兒道。“你怎麼會刺傷大師兄呢？難道……難道你想……你想……”最後“殺了他”三個字，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宋仞天見她白皙的臉孔漸轉蒼白，淡淡一笑，道：“你以為我會殺了大師兄麼？”
    蓮兒驚疑不定的凝視著他，一時什麼話也不敢說。
    宋仞天抬頭仰視，深深呼吸，然後熱烈而又深情的注視著蓮兒美麗如湖水般的眸子，道：“‘癡心不改，奈何明月難全’……蓮兒，我要告訴你，我宋仞天不管它明月是圓的，還是缺的，我對你始終癡心不改！而你對我也是一樣，對麼？”
    蓮兒微微搖頭，含淚說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待回頭已是百年身！……不要因為我，而鑄成大錯。”
    宋仞天心頭一熱，歎息著輕輕攬住蓮兒的香肩。
    “蓮兒，你不要擔心。今早雖然我刺傷了他，也曾動過殺機，但那也隻是一時的氣憤罷了，我不會對大師兄怎麼樣的。況且，就算我有心殺他，那也未必是他的對手。所以，我的重大決定是，我們一起離開玉蓮山莊遠走高飛，去一個別人都不認識我們的地方……”
    “你說什麼？”蓮兒臉色慘變，掙脫了他的懷抱，顫聲說道：“為了我，你要放棄你少莊主的地位，遺棄你的父母，毀掉你一生的幸福嗎？”
    宋仞天心中激蕩不已，動情的說道：“是！為了你，我心甘情願放棄我現在擁有的的一切。如果命運注定讓我失去一些東西，才能夠永遠的擁有你的話，那麼我願意失去！”
    蓮兒早已淚流滿麵了，這是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連退了數步，嘶聲說道：“不，不不！你這樣做是不值得的！！如果……如果你失去了你現在擁有的一切，那將是你一生最大的錯誤！”
    “換做別人，也許是的。”宋仞天淒然而笑，已然落下淚來。突然一步上前，就緊緊的擁抱了她。“而我宋仞天，失去了我心愛的蓮兒，才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錯誤。因為沒有了你，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一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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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樓之下，賀春靜靜聽著宋仞天和蓮兒說的每一句話，心裏再一次的震動和感動了。也更深一層的了解到，他的存在給仞天和蓮兒所帶來的災難。宋仞天的一句“離開玉蓮山莊，遠走高飛”，終於點醒了他。他想，真正應該“退場”的，真正應該離開玉蓮山莊遠走高飛的人不是仞天，也不是蓮兒，而是他賀春自己。他本來就是一個孤兒，若不是師傅收養他，恐怕他早已不在這世上了，所以就算他走，也是無牽無掛的。
    賀春微微一歎，再也不會猶豫，毅然離開了小樓。宋仞天和蓮兒後麵又說了些什麼，他沒聽，也不知道。
    回到自己房裏之後，他隨意收拾了一個包袱，並給師傅留了封信，待到夜靜更深之後，趁著朦朧的夜色，無聲無息地翻牆而出，離開了這個他生活了二十來年的地方。
    他在心裏暗暗的祈禱，但願師傅看到他留的信後，能夠原諒他的不辭而別，成全了仞天和蓮兒，並將“連理二十九劍”的雄劍轉傳於宋仞天。他知道，在這一生之中，他也許再也不會使用“連理二十九劍”了。
    他深深地明白，他所走的也許是一條不歸路吧！隻覺眼前路途茫茫，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隻知道離玉蓮山莊愈遠愈好。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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