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喝一杯吧。”
    我正掏出車鑰匙，冷不丁聽到身後出現這樣一個聲音。
    這聲音久未過耳，若不是偌大的車庫裏隻有我一人，我差點就要以為那不是對我說的了。
    我緩慢轉過身，來人雙手插在口袋裏，臉上是期待又忐忑的表情。
    “原來是你，好久不見。”我微笑道，伸出手。
    他盯著我伸出的右手，沉默了許久。
    “怎麼，在外麵呆久了，擁抱禮比較習慣？”我莞爾，上前兩步，給了他一個有力的擁抱，“見到你真高興，冉任。”
    我的高興是由內及外真心而發，可是對方卻似乎不相信。
    “去哪裏喝一杯？”我開了車子，詢問他。
    他坐在我旁邊，白皙的臉上是被冷風吹過的粉紅，多年不見，他依舊那樣動人。
    我想要誇他幾句，隻是這容易引起誤會，所以還是作罷。
    “你說吧。”他淡淡道。
    我思忖片刻，“以前咱們常去的地方還是算了，現在覺得那裏怪亂的。這樣吧，我知道有個比較安靜的茶座，也有酒水，去那裏如何？”
    “也好。”他微微閉上眼睛，“其實我以為你會拒絕我的。”
    “為什麼要拒絕？”我盯著前方的道路。
    他不回答我，我也懶得多嘴再問。
    出了地下車庫，光線反而更暗了。天空是濃烈得教人窒息的灰，行人穿著厚重的衣服，裹緊脖領在路上行走。
    沉默之中太過無聊，我打開收音機，交通台播放著路況和天氣。
    “今晚到明天上午有大雪，請司機朋友們小心駕駛，注意保暖。”
    “你什麼時候回的？”我開口。假如隻是一個人開車，我也不會覺得憋悶，但是如果身邊有一個人卻不能交談，那便比較折磨人了。
    “昨天。”他很迅速的回答。
    我挑挑眉，幾乎都以為他睡著了呢，沒想到隻是閉目養神而已。
    “冉任，你好像變得比較寡言了啊。”我沒有惡意，我與他是從初中一直到大學的同班好友，這點話我還是說得起的。
    “在找你之前，我有一肚子話想要說，可是見到你，突然覺得什麼都沒有說出口的意義了。”
    “意義？凡事都求個意義，未免活得太累了。”我淡笑，“不過也是因為這點，你比我們一群人都混得好。”
    “或許吧，我現在的事業做得很成功，卻不覺得快樂。”他擰了眉，“司林，你知道什麼原因的。”
    手一抖，車子來了個急刹車。
    “到了。”我對著他方向的窗外，抬抬下巴。
    ***
    服務生上來，我還未看單子，便下意識的點了壺祁紅，點完後才注意到冉任看我的驚訝眼神。
    “啊，開車不能喝酒，我還是喝茶吧。”我遺憾道，“我想你不會介意。”
    他別過臉，表情似乎有些哀傷，“隨便。我隻是想同你談一談，喝什麼都無所謂。”
    “那就一壺祁紅。”我同服務生確認以後，從口袋裏掏出包煙，毫無顧忌的抽起來。
    “司林。”對麵的男人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就說啊。”我咧開嘴笑一笑，“你剛才不是還說想和我談談麼，我們五年沒見，也是該有很多話說了。”
    “我從來沒想過你現在是這個樣子。”
    我吐出煙霧，夾煙的手懸在空中，“我從前是個什麼樣子？”
    “從不喝茶，隻喝酒，就算是醉了也敢在深夜瘋狂飆車。”他盯著我，“你永遠那樣驕傲，從來不會這樣親切地笑。”
    我臉上的肌肉有些僵，“原來我是那樣的一個人嗎？聽上去好像有些糟糕。”
    他一言不發，隻是死死盯著我，咬住那優美的唇角。
    他美麗的眼睛裏有些什麼在閃爍，可是卻永遠不會流瀉出來。
    “司林，對不起。”他似乎費了很大力氣才說出口。
    像是一陣微風，從心頭吹過，我發現最後隻是起了一絲好看的漣漪。
    “你都知道了？”我勾起嘴角，“已經過去了，我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不好。”他突然坐直，像是要宣布什麼。
    這時服務生推門進來，端了精致的茶壺和茶杯，躬腰擺在我們麵前，這樣一來，便擋住了我看他，以及他看我的視線。
    我替他倒了一杯，很有心得地告訴他：“冬天喝點紅茶，既舒服又溫暖，不會比喝酒差。”
    “司林，我們……可不可以回到過去？”
    我送過茶杯的時候，他握緊我的手。
    “你說呢？”我猛地按了還剩半支的煙，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已經過去的時間，還可以收回嗎？
    他閉上眼睛，表情脆弱而疲憊。我想任誰看到他這副表情，都是沒辦法拒絕的。
    誰會想到，天縱英才優雅完美的冉任，在某個男人麵前一直都是這般惹人憐愛的的模樣呢。我是不是應該覺得幸運，這個男人恰好是我？
    我是個正常的男人，所以我沒有拒絕。我站起來，把手搭到他肩上，用力拍了拍。
    “冉任，我還以為你是個夠灑脫的人。”
    “我一點兒也不灑脫，從來都不是。”他緩緩搖頭，“糾糾結結，到最後卻還是後悔了。司林，我這次回來，是因為想你。”
    “別說這樣的傻話。”我打斷他，“我們都已經不小了。當初我便是太不考慮後果，才對家人說出我和你的事情。我的下場你應該很清楚，所以，不要再重蹈覆轍。”
    “如果我當時也承認了，就算所有人反對，隻要我們兩個人在一起，也能幸福的吧？”他癡癡看著我，一定要從我這裏求個答案。
    如果是當時，我一定會抱緊他，吻住他，告訴他是的。
    “也許是，也許不是。”我冷靜回答，“不夠成熟的感情，什麼都說不準。”
    他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真意外從你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那你期待我說些什麼？自我安慰是小孩子才幹的事情，冉任。”我伸出手，像從前那樣輕輕撫摸了他的頭發，“你太過沉溺在過去，其實你不欠我什麼。這麼優秀，這麼英俊的家夥，應該有很多女孩子喜歡的。”
    他突然驚醒般，瞪大一雙眼睛看我，“司林，你是不是……已經結婚了？”
    “我是個同性戀，我身邊的人都知道。”我苦笑，“該說聲抱歉的是我，要不是我拉你下水，你其實應該有個完滿的家庭了。”
    “你已經拉了！”他語氣強硬。
    “但是你最後還是決定上岸了，不是嗎？”
    我覺得這樣的氣氛有些不好，於是倒了杯茶，靜靜喝了一口，才平靜地接著說，“冉任，我雖然沒辦法回頭，但是已經有個人願意陪在我身邊，同我一起下沉，我覺得很滿足了。”
    他聽後，頹然靠到椅子上，自顧自地笑了笑。
    “我好像錯過了些什麼。”
    你沒有錯過什麼，冉任。那些屬於你的歲月已經沉澱成了回憶，而不屬於你的日子，根本就無所謂錯不錯過。
    ***
    我們走的時候，他麵前的紅茶未動一口。
    天空中飄起了大雪，天氣預報果然準得很。我把失魂落魄的他拉進車裏，不容他反抗，“我送你回家。”
    他愣愣看了我片刻，“司林，你真的變了。”
    “是的，我變了。”我望進他的眼睛裏，語氣堅定，“或許現在的我，並不再是你留戀的那個人了。”
    挫折讓人成熟，冉任，你尚需時間。
    智商再高，手段再厲害，在感情麵前，若是不經過些挫折，你永遠都還像16歲的單純少年。傷害與被傷害，難道你不懂，其實一直都是並存的嗎？
    我傷害你，隻因為我希望你能夠變得勇敢一些。
    連自己感情都沒勇氣承擔的人，拿什麼談幸福。
    “你怎麼和他認識的？”窗外雪花撲簌，他的聲音也十分清晰。
    “很巧。我車禍住院的時候，他是個實習生，跟在負責我的醫生手下。”
    “啊。”他輕輕笑了，“這樣一來，我的愧疚也可以減輕點。畢竟，那場車禍是因為我。”
    那場車禍，簡直是放縱性的。因為被心愛的人背離拋棄，於是酗酒飆車，罪有應得。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安靜了一會兒，他又問。
    “遠比不上你優秀，他隻是個很普通很平凡的家夥，可是，卻好像有治愈的力量。我同父母和好了，全靠他。如果隻憑我的倔強脾氣，恐怕這輩子再也吃不到我媽做的一口飯。”我溫柔摩挲方向盤，“因為車禍害怕開車，但是為了送他上班，我突然又可以很鎮靜地開車了，他還不知道這點呢。”
    我說完，他陷入了長久的思索和沉默中。可是這一次的路，比來時似乎要快了許多。
    我撐了傘剛走到單元口，就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在等著我。他站在那裏，一邊跺腳取暖一邊唱歌。
    我們都看到了對方，他臉先是一紅，隨即劈頭蓋臉一頓責罵，“段司林，你看看現在幾點了，你還知道回來啊！打手機也關機，你是不是想死啊？”
    “我不想死，我想你。”因為是在外麵，所以我隻能小聲對他笑道。
    “神經！”他白我一眼，徑自走了進去。
    我緊跟在他後麵進了電梯，門一關，我便把他緊緊抱住。
    “手機沒電了，要不然早就打給你了。我就擔心你大冬天的到樓下等我，下次不準這樣了。”
    “我怕你在外麵鬼混！爸媽交待過我的。”
    “又去爸媽那兒了？噯，上次給爸媽買的祁紅什麼時候也分我點兒吧。”
    “給你嚐點鮮你還就纏上我了，要喝自己買去。”
    “你買的比較好喝，明天晚上一起去吧，算了，等會兒吃完飯就去。”
    “你是人來瘋還是怎麼。”
    “我愛你。”
    “你——”
    他臉又紅了，然後我趁最後兩層電梯的時間，吻了他。
    ***
    酒和茶，其實不必執著孰好孰壞，隻看你選擇了哪個。或者，你值得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