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一夢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6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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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江南烏鎮,地靈人傑。二十一世紀的今天,這個恬靜的仿佛隔離塵世的世外桃源,仍舊纖塵不染,清麗脫俗。
    烏鎮的梅雨,氤氳了整個古老的小城。風過城垣,留下的是依山傍水的清雅秀麗;月落星沉,抵不過滄海桑田的始終如一。歲月如墳頭荒草,見證著繁華王朝一世又一世的隕落。即便世事變遷,可是這烏鎮,這山水地貌,卻不曾變過。於是,它便成了,你我愛情,唯一的見證。
    她坐在鏡前,看著身著青色戲服的清晰影像,以及那年輕美好的容顏,悄然歎息。靈巧的手指穿梭於發間,將長發一點點盤起,點朱砂,貼黃花,看著鏡中人的麵容一點點精致起來,美得讓人窒息。
    推開門,走進那雨裏。青色的戲服被青山渲染,路人眼中是友好善意的淡笑。遊客驚訝,以為此處在拍戲。鄰人熱心的解釋,方才恍然。
    她不是演員,是戲子。
    是的,戲子,江南烏鎮唯一的戲子。
    長長的水袖搭在纖細的手臂上,她拖著一身濕意,獨自走上靜臥在雨中的石橋。
    千年時光匆匆而過,而我依舊青絲朱顏。楚凝,我親眼看著你的死亡,看著我的親人一個個離去,甚至看著,你為我而建的王朝,一朝覆滅。
    我拿什麼來回憶你呢?
    我如魂靈一般,飄蕩在這孤獨的塵世。我找不到可以用來懷念你的事物,我不停地遊走,想要尋找關於你的一切,可是沒有。
    容貌,歲月,永恒,我都有,可是唯獨沒有你。
    我隻是一個魂靈,卻執著的想要尋找,想要回憶。
    她揮袖,長長的水袖在雨幕中劃過一道青色弧線,如破繭的蝶,翩躚而舞。低細圓潤的嗓音在雨中回蕩,無休無止。
    千年孤獨接踵而至,心裏的空虛忍不住讓她亂了步子。她淩亂的踩著步子,在這一座孤寂的石橋上,獨自唱著。
    日已西斜,卻被雲幕遮蓋。那纏綿的雨,染青了整個烏鎮,那樣縹緲,那樣殘忍。眾人一如往常,避開這石橋,留給她一方天地,用以回憶。
    一、 夜深忽夢少年事
    她是名動京師的絕色戲子,二八年華,一曲《西廂記》驚煞了所有人。
    他是一國之君,聞得她傅青衣的盛名,抽得空閑,欣賞戲曲。
    她著青色戲服,台上獨她一人,沒有琵琶奏音,婉轉的嗓音似珠落玉盤。他站在台下,看她在刹那間斂盡萬種風情。
    彼時正是梅雨時節,斜風細雨,漫了整個小鎮。青山微染,雨幕相融,似是微妙的歎息。他一襲青衣,麵如冠玉,卻難掩貴氣;而她,青色戲服,淡雅朦朧,悠悠然如一片葉,飄進他眼裏。
    他看她一顰一笑,看她回首轉眸,顧盼生輝。整顆心似在陳年老酒裏浸過,醉了。
    他精心設計巧遇,與她相識。月升高空,他一遍遍將她的名字含在嘴裏念,帶入夢中。他在烏鎮一住便是半月,雖與她愈近,但國事到底是耽誤了。他終於忍不住,在石橋上攔住欲走的她。
    她抬頭,絕色容顏悄然落進眼中,在心底織出一片網,讓他無處可逃,亦不想逃。他暗自鎮定,問道:“你可願跟我走?”
    她詫異,細眉微揚。他正欲解釋,卻被她抬手打斷。靜默片刻,她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臉頰,笑問:“公子喜的,是這容貌,還是這個人呢?”
    他不假思索,脫口而出:“當然是你這個人!”
    她笑容淡了些,眉角輕攏,眼裏是淡淡的無奈:“可是這個人,是個戲子呢。”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渾身霸氣,眼裏滿是執著認真:“隻要跟我走,沒人敢說你是戲子!”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如此的他,渾身都好似被明珠光芒覆蓋,那樣的吸引人,即使被耀傷了眼,也在所不惜。
    可她隻搖頭。
    他沉默,良久,目光灼灼:“若是我給你一個王朝,你可願跟我走?”
    “我不願。”
    “那你要什麼?”
    許是被那燦如星輝的眸子燙著了,她不由道:“我隻要你。”
    是的,隻要你。拋棄金錢,拋棄友人,拋棄一切,隻要你。
    他愕然,繼而狂喜,情不自禁擁她入懷,在她耳邊呢喃:“都給你,青衣,我和我的一切,都給你。”
    於是,她心甘情願跟他走。
    到了京都,她才知道,他竟是那君臨天下、執掌江山的帝王。他有他的後,有他的妃,甚至有他的皇子。
    可是她,隻有他。
    他在朝堂上封她為妃,不顧大臣反對使她與皇後平起平坐。寥寥幾句話,已讓眾人明白:這個皇上領回的女子,才是真正的後。
    她看著那個男子溫潤麵龐上堅定的目光,心裏是無盡的綿軟。她的男人如此的剛毅,指點江山,揮斥方遒。下了朝堂,他退去龍袍,輕柔地擁著她,許諾:“青衣,你看,這是我為你而建的王朝,它是你的。”
    在她麵前,他隻是一個尋常男子,沒有地位尊卑,沒有君臣之隔。她隻依在他溫暖的懷裏,輕笑不語。
    朝堂上下,沒人不知道她的恩寵;大街小巷,沒人不知道她的身份。
    可他們卻羨慕,羨慕又嫉妒。
    人人都把自家女兒送去學戲,原先對戲子的輕蔑似乎也已消失不見。他用自己的行動來證明對她的愛,證明戲子並不低賤,證明愛情,不分界限。
    入宮後,她身邊隻有一件自己的東西,便是那件青衣戲服。她總是獨自一人的時候,將戲服鋪開來,手指沿著那華麗繁雜的紋路一寸寸撫過,指尖是無限的柔情。
    陽春三月。他帶著她,來到高山鳳台,俯看天下大好河山。蓊蓊鬱鬱的青山立在腳下,山頭紅亭,林間溪水。他擁著她歎:“青衣,隻有想到你,我才會覺得,擁有這江山,其實也有好處。”
    她穿著青衣,畫著絕美的妝,微微仰頭看他情意無盡的眸,眼裏全是柔情。他退開幾步,道:“青衣,唱給我聽,好不好?”
    她點頭,走進亭中,腳下便是繁華的京都。她輕輕開口,裙擺如花,層層綻開。輕細的嗓音回蕩在山間,空靈清澈,似清泉擊石,泠泠作響。她似是一朵花,燦爛的盛開,迎風而立;她將生命燃燒到極致,悠然如蝶,舞出最美的韻律;她似是與青山融成了一體,妖嬈的似是一株藤,纖細嬌弱,一眉一眼盡是情思。
    遼闊的野,蒼茫的天,她在紅亭中嫵媚且雅致。青色水袖揮出的弧線,在高巔劃出一個傳奇。她於蒼茫天地,遼闊平野,舞出一個大梁盛世,唱出一曲絕世佳人。
    他終於覺得,擁有這江山,也未必全是壞事。至少,他能給她一個天下。
    二、誰念西風獨自涼
    也許終究是厭倦了,也許是已不再新鮮了。當寒冬臘月悄然來臨的時候,他又有了新歡。她未曾說過什麼,隻是覺得這天竟冷到如此,冷得她五髒六腑都凝結在了一起,渾身都是寒意。
    他對她也還是好,隻是言語間總是帶著另一個她,沈茗落。
    眾人都以為她會失寵,可是在一次欺辱之後,那人的下場讓眾人幡然醒悟:傅青衣,永遠不會失去皇上的寵愛。
    夜,燈火闌珊。
    他高高在上,左側坐著皇後,右側的位子是空的。多少人瞄著那張椅子,但更多的人明白,那張椅子的主人,不是傅青衣,便是沈茗落。
    當她一襲紫衣出現在門口,眾人驚豔的忘記了呼吸。沈茗落下一刻便出現在門口,嬌俏的如鄰家小女。兩人終於碰麵,沈茗落嫉恨她已久,因此眼光並不善意。她隻做不覺,輕描淡寫地從她身旁走過。
    他衝兩人一笑,指一指身旁的椅子,尚未開口,便被沈茗落打斷:“皇上,今晚好冷,您可得找點兒好玩兒的來。”
    她隻冷眼看著沈茗落親昵的挽著他的胳膊,意欲落座在那張椅子上。他笑著應了,哄她回位子上坐著,而後又對她道:“來,青衣,坐在這裏。”
    沈茗落一僵,繼而臉色蒼白地回到座位上。她在眾人或妒或羨的目光下,一步步走上那輝煌寶座。
    楚凝,你看,那些女人的嫉妒如毒藥一般將我毀滅,可我卻甘之如飴。你給我的愛,哪怕是毒,我也要。
    當華麗的樂章奏起,她看到沈茗落被燈光映得五彩斑斕的眼,竟一陣寒意。呼出的白氣嫋娜著升騰,漸漸消失。昂貴的狐裘軟軟的貼著脖子,溫暖柔軟。
    正出神間,她聽到歡快的聲音響起。原來是沈茗落,她一雙杏眼笑得眯起,嬌媚無比。那樣的神情,說出那樣的話,在場的人頓時都愣住了。
    “臣妾聽聞貴妃娘娘唱戲唱得極好,普通的戲班又怎麼敵得過名噪一時的青衣戲子?今日既然來了,便唱一曲如何?貴妃娘娘?”
    她不語,看著他。他自是推脫,隻道戲衣單薄,恐她著涼。可是她沒有錯過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為難情緒,沈茗落那樣的女子,定是不肯罷休,身為帝王的他,必是要難堪了。思及此,她歎氣,吩咐宮人拿來青衣戲服,入台換衣。
    帷幕拉開,鑼鼓鏗鏘。她素麵朝天,一襲青衣,唱出一曲又一曲宛轉動人的戲劇。刺骨的寒冷穿過衣料,刺在皮膚上。她渾身都好似浸泡在冷水裏,冰涼刺骨,疼痛難忍。她踩著步子,回旋,輕點,步步生蓮。
    她臉色慘白,卻仍舊唱著。呼出的白氣似已凝結成冰,唇邊全是冰渣,她抖著唇,不由就想:這天,怎麼能這麼冷?
    一曲唱罷,她努力穩著腔調,不讓自己顯露出軟弱:“臣妾累了,先回宮了。”
    他皺眉看著她瑟瑟發抖的離去,坐了片刻,終於還是不放心,拋下眾人,去宮裏尋她。她坐在陰影裏,縮成一團,嬌小的身軀幾乎讓人察覺不到她的存在。
    他長出一口氣,輕聲道:“青衣,還是你讓我省心。茗落她不懂事兒,你多體諒。你知道的,她就是那樣,小孩子心性……”
    她終於忍不住,輕聲打斷他:“你能不能不在我麵前,提起她?”不給他接話的機會,她接著道:“你有多久沒與我靜下心來好好說話了?隻要一開口,你就必定會提到她。你不舍得懲罰她,便忍心讓我去唱戲麼?忍心讓我供眾人玩樂?你知道我有多冷麼?”
    他看到她越來越往裏縮,心裏一窒,忙衝上去抱住她,感覺好像抱住了一塊冰。他大驚失色:“青衣,你這樣冷,為何不燃火?!”
    她恍若不覺,隻喃喃道:“你知道我有多冷麼?既然你心心念念都是沈茗落,又何苦來我這裏,徒惹我不開心?”她雖是質問,但眉目疏離,淡定的好像在說與自己無關的事。
    他大驚,忙道:“青衣,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一直把你當成……”他卻頓住,不知如何再續。
    她笑,了然。她怎麼會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已將帝王的姿態放到最低,她該知足的。隻是他對感情,從來都是來者不拒,模糊不清,若不逼他下定決心,以後隻會有更多的人來分隔他的感情。她不要。於是她替他說:“你一直把我當成是你的責任,對不對?”
    他想解釋,卻不知如何說。似乎是這樣沒錯,因為她是自己帶回來的。可隻說是責任,是不是又太少了些?初見她,隻覺得她美好的無以複加,即使有了沈茗落,也不願冷落了她。對她,自己似乎有一種執念,不願放手。
    她笑,退出他的懷抱:“楚凝,你竟如此待我。”
    他隻覺煩悶,帝王傲氣怎容他被如此質疑,終於是怒了:“我已給了你一個天下,你還想要什麼?!”
    她看到他的怒氣,頓時僵住,隨即從心底湧上失望。她淒楚一笑,眉宇間盡是悲涼:“我在你眼中,終究隻是一個戲子,是可以用東西換來的,是不是?”
    他看著要落淚的她,突然間覺得懊悔,忙抓住她冰涼的手,低聲哄著。他抱著她,隻覺所觸之處是一片冰冷,徹骨的寒。她搖著頭掙紮,發上珠釵劃過他的下顎,揪心的疼。她掙脫,伸出纖細食指,指尖點在他心口,落著淚道:“楚凝,你仔細想一想,我要的究竟是什麼?”
    他腦中一道閃電劈過,心上似是被利爪抓過,疼得他倒抽一口涼氣。他擁緊她,連聲道:“我知道,我知道的青衣。你隻要我,隻要我,對不對?是我錯,我不該如此。青衣,不要對我失望,不要離開我。我改,我改好不好?”
    聽著他的絮絮低語,她終於失聲痛哭,淚水如斷線玉珠,濡濕了他的肩頭。
    終於,他記起他的誓言。
    三、離人心上秋
    金秋十月,大梁朝邊疆蠻夷來犯。大軍勢如破竹,一路攻破各個關口。大梁帝禦駕親征,精兵十萬,擊退蠻夷。
    邊疆硝煙放退,宮中戰爭遂起。平日裏忍氣吞聲的皇後,帶著沈茗落,氣勢洶洶地來到她宮中。她穿著青衣,等待他的歸來,等來的,卻是死亡。她從肉體中脫離,看到自己的肉體倒在冰涼的地上,看到皇後兩人得意的離開。
    她茫然的低頭,片刻,恍悟:她已變成了魂靈。也許是她死的太過慘烈,也許是她死得太過不甘,沒有鬼差來拘她。天地茫茫,她找不到去黃泉的路。
    她守在宮裏,在宮裏遊蕩。她看到他班師回朝,目光熱切,向自己走來。她伸出手,他卻穿過她,急切地走開。她看到他金戈鐵戟,渾身殺伐,麵容卻如孩童,歡欣雀躍。她在他身後喚他,拉他,可他聽不到,看不到。
    他興衝衝地推開房門,動作一下子僵住。光線晦暗的房間裏,浮起一條條光束,浮塵飄在空中,毫發畢現。死一般的寂靜。
    他衝過去,抱起躺在地上的她。她浮在空中,隻看了一眼,便淒楚無比。
    楚凝,你竟哭了。
    她哀慟不能抒發,想哭卻無法流淚。她去拉他,卻透過他的胸膛,再也觸不到他的體溫。她貼近他的臉,在虛空中相觸,在他耳邊一聲聲訴說。
    楚凝,別哭。
    楚凝,我還在這裏,我還守著你。
    我還沒有走。
    楚凝,楚凝……
    她一遍遍念著,覺得心中酸楚難耐,快要漲開。他似是聽見了,猛地回頭,通紅的眼與她相對,雙臂一揮,在一瞬間將她攏在了懷裏。然而下一刻,卻又穿透她的身軀,觸到一手空氣。
    他狂亂地喊:“青衣,你還沒有走對不對?我聽到了,我聽到你叫我了!青衣,你快出來,你不要嚇我!”
    宮女太監哭著求他,讓他振作。他目眥欲裂,聽聞是誰指使之後,立刻下旨:廢後殺相,滿門抄斬。
    他抱著她,貼著她已無生機但依舊美好的臉,喃喃道:“青衣,我為你報仇好不好?我為你而建的王朝,沒有用了。我要讓整個天下,都給你陪葬。”
    她大驚,悲憤的想要嗜血。
    楚凝,不行,不要毀掉這天下,不要。
    這是我們愛的見證,怎麼可以毀掉?
    天下黎民蒼生,怎麼可以因為我,而失去生命?
    不要。不要。
    也許是他聽見了,最初的瘋狂過後,他漸漸冷靜下來,就那麼坐在地上,不顧塵土染髒了龍袍。他輕柔地抱著她,唇角帶笑,眉目疏朗,柔聲道:“不對,青衣,你定是不希望我這樣的,對不對?那我便不了。你看,我這麼聽話,你醒過來好不好?”見她沒有動靜,還是那樣安靜,他又皺起眉頭,悲戚道:“青衣,你怎麼能丟下我一個人?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過不離開我的。”
    她心痛得縮成一團,大口大口地喘氣,心底酸脹,眼裏幹澀一片。
    她看著沈茗落被淩遲,鮮血染紅了城門,曾經耀極一世的門庭蕭條冷落。
    她看著那個意氣風發,溫潤俊朗的男人衰頹不堪,盡是憔悴。她心痛,想要撫平他眉間的憂愁,卻永遠也摸不到。他日日夜夜抱著她的屍體,不早朝,不進食,日漸一日的消瘦下去。
    她蜷在他身邊,聽著他的自言自語,心疼得似揪在了一起。
    楚凝,我在,我一直都在,隻是你看不到我。
    楚凝,你抱抱我,你抱抱我好不好?
    他的淚水順著削瘦的下巴流下來,透過她落在胸前,濡濕了胸前的發。她始終跟在他身邊,心裏痛著,卻無從宣泄。一個魂靈,怎麼會有眼淚?
    心底有氣體在膨脹,那樣酸楚,讓人恨不得去死。
    直到那一日,他獨自一人在殿中,將那一柄匕首插入腹中。匕首那麼鋒利,以至於他的血流個不停。她尖叫著衝出大殿,想要叫人,可是沒有人聽到。她回到他身邊,看著滿地的鮮血,徒勞的伸手去覆蓋他的傷口。她痛恨自己,若自己有血有肉,怎麼會攔不住那閃著寒光的匕首?
    她狂亂地喊,想要阻止他,不顧一切的阻止他。
    他用沾滿鮮血的雙手,撫摸懷中她蒼白的臉,染上瑰豔的紅。他眼神溫柔,一如那年高山鳳台,他看著一身戲服的她,眼裏所流露出的柔情。
    青衣,我竟讓你一個人走了那麼遠。
    青衣,你等等我,我這就去陪你。
    她突然間就安靜下來,呆呆地看著他英俊溫柔的臉,繼而溫順的伏在他身邊,看著他鮮紅的血漫過自己的青衣。她無力的伸手去觸碰那刺目的紅,細長指尖一如初時白皙。
    他的生命一絲絲殆盡,她看到他的魂魄脫離身軀,狂喜。誰料還未觸及,便被鬼差押走。隻一眨眼,便消失不見。隻留她一人。
    是的,隻她一人。
    穿著華麗的戲服,獨自守在空空戲台之上,卻再也找不到戲中之人。
    楚凝,沒有了你,我又怎麼熬得下去?
    她一次又一次的在輪回中尋找,卻怎麼也尋不著。她看著親人撒手而去,看著身旁的人生老病死,甚至看著,那個為她而建的王朝,一朝覆滅。
    她不覺心痛,隻道淒涼。
    楚凝,你若不在,又有什麼值得我介懷?
    時光荏苒,她驚覺自己容顏未變,她恨不得毀了這張臉。她已記不得日子,鬢角青絲一如從前,刻不下時光的痕跡。
    那一日,她悠然轉醒。走在街上,竟被人撞倒在地。她驚訝的忘了痛,呆愣在原地。曆經千年,她終於可以觸摸到溫度,可以感受這溫暖。她歡喜的去拉那女子的手,卻一把摸空。她茫然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心底一片悵然。
    還是什麼都沒有麼?
    她越陌度阡,來到江南烏鎮,做她的戲子。
    楚凝,我還在這裏。
    你跟著我的聲音,會尋到這裏來吧?
    楚凝,你會吧?
    四、鏡花水月黃梁哀
    她在橋上依依呀呀地唱著,鬢發盡濕,衣衫盡透。
    長長的水袖帶起一片水珠,青衣在雨中嫩綠欲滴。一個踉蹌,她撲倒在水窪上,濺得一身濕意。她靜靜趴在那裏,不顧滿身狼狽。
    是不是哭了呢?
    不,不會的,一個魂靈,怎麼會有眼淚?
    青衣。
    雨聲朦朧,她似是又聽到了他的柔聲輕喚。她在臂彎中搖頭,嘴角全是悲涼的笑。
    青衣。
    這一聲輕喚如在耳旁,真實的讓人以為是幻覺。她僵住,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
    青衣。
    她緩緩抬頭,迷蒙中看到一襲青袍,儒雅溫潤,相映成輝。
    青山遠黛,煙柳如花,始是君人初歸時;千年城垣,相離相別,鏡花水月黃梁哀。
    他笑,眸光如星,英俊的臉上滿是柔情。細雨斜絲,枝葉飄零。他伸出手,如玉嗓音驚起雨點無數:
    我記得你最喜歡這青衣。
    你怎麼舍得它變髒?
    她抖著唇,脂殘粉亂,卻不減風情:
    楚凝,不可能的,你不要騙我。我總是這樣,總以為你會出現在我麵前。
    楚凝,是我太想你,還是你真的回來了?
    他歎氣,蹲下身,眸子裏全是疼惜與眷戀:
    青衣,你摸摸看。
    青衣,你若是不信,就抱抱我。
    她遲疑著不敢動彈,他隻將手放在她麵前,含笑不語。
    五指細長,骨節分明。
    她緩緩伸出手去,接住自他指尖淌下的雨水,一點點向上。她觸到他的指尖,細膩溫熱,覆蓋著他的氣息。她突然間覺得委屈,眼眶酸痛。她細細的順著他的手指撫摸,一點一點,柔情無限。他溫柔的笑著,不發一言。
    她一笑,啞聲哭了,淚就這麼落下來,毫無預兆,洶湧無比。
    他歎息著伸出另一隻手,抹去她的淚。
    她伸手握住,哭道:
    楚凝,你終於回來了。
    你知道我等了多久麼?
    楚凝,我好想你。
    她斷斷續續地說著,不顧一切的嚎啕大哭。她撲進他懷中,渴望那隔了千年的擁抱。
    卻隻撲了一身梅雨。
    空虛如她。
    陡然驚醒,石橋梅雨和伊人。
    醉枕黃梁,月醉紅顏隻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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