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紅與末名兩國的交界處，那片遙遠而神秘的深山裏，層疊的林海裏隱約能看見高翹的屋簷。
    這樣一座樸素甚至是簡陋的建築就是紛亂的世道中人們心裏唯一的信念與希望，佛門。
    佛門裏有的是和尚，也不是和尚。
    在這個世界裏，和尚可以吃肉喝酒也沒有所謂色戒的禁忌，和尚隻不過是一個稱呼，一個身份，光明而神聖，被陷在絕望深淵裏的人們像神一樣崇拜而供奉著，猶如溺水的人緊抓住最後一棵稻草，死死地不肯放開。
    即便，那棵稻草是脆弱渺小，甚至是虛幻的。因為從來沒有人見過真正的和尚，隻是知道，和尚是可以降妖除魔，帶給他們夢寐以求的平和安定的人。
    城外，一處半廢墟般的土地廟裏，聚集著一群密密麻麻的難民，衣衫襤褸，麵容慘淡。呆滯的雙眼沒有焦距，或獨自一人瑟縮在角落，或三三兩兩的擠做一堆互相取暖。
    紛紛揚揚的雪花撒落下來，慢慢掩住了門口那些僵直青白的軀體，廟裏的人冷冷的看著，麻木了，早就已經麻木了。每天都有人在不斷地死去，一開始會有人聲嘶力竭的哭叫咒罵，然後變成小聲的啜泣，最終連眼淚都成了奢侈的東西。
    即使是最親密的人，看著對方在自己眼前失掉呼吸與溫度，也隻是麻木的伸出枯瘦的手將那大睜的雙眼慢慢合上……而已。
    土地廟一角，一個滿頭銀發的老人靠在殘缺的斷壁上費力的喘息，身邊坐著一個健壯的青年，緊緊握住老人的手，身體隱隱發著抖。
    “毅然…去……去佛門……隻有……隻有佛門的和尚才能……救我們……去吧…”
    “爹，佛門究竟在哪裏沒有人知道，就連……就連到底有沒有佛門……都…”
    “有的……一定有的……毅然，燃起艾草，用血祭奠祈禱……隻要一點點，越多的人，傳達的信念越強……去吧，佛門……會聽到的……會的…去…”
    聲音緊緊微弱下去，最終沒了聲息。
    被稱作毅然的青年垂了頭，攥緊的手青筋暴起。突然噌的站起，甩開長腿向外奔去，邁出門口的時候思索一番回頭說了一句：“如果大家還有生存下去的欲望，那麼幫忙去找艾草吧。”隨後便頭也不回的紮進了紛揚的大雪中。
    廟裏的人安靜的看著那抹挺拔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一片銀白中，然後有人慢慢站了起來，尾隨而去。
    荒涼的冬季，所有的生命都被掩埋在雪下，找艾草簡直比大海撈針還要艱難。
    毅然行至一處平原，然後慢慢跪下來，用雙手扒開雪層仔細的搜尋那已經枯黃的艾草。雙手已經凍得沒了知覺才搜集小小的一把，毅然懊惱的捶向地麵，可惡，這樣要什麼時候才能燃起艾草堆。
    一雙枯瘦的手驀地伸到自己眼前，握著一把艾草。毅然錯愕的抬頭，看見自己身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人人手裏都攥著一把艾草。
    毅然捂住了眼睛，擋住那洶湧而出的濕意。老天有眼，我們會被拯救的，被佛門的人，從這血腥腐朽的戰亂裏拯救出來。
    經過一整天的努力，毅然已經收集了不少艾草，甚至在附近的農戶裏找到了許多搓成的艾草繩，那是用來夏天驅蚊的。
    冬天的夜來的特別早，飄落了一整天的雪也已經停了。是天助我也麼。
    毅然靜靜地看著堆做一處的艾草，開口對著圍觀的人群道：“我要向佛門祈願，以血為祭，人越多越好，想來的……就來……不想的也沒有人會逼你們。”
    點燃手中的火石丟進艾草堆，火舌轟的一下席卷起來絲毫沒有收到雪水的影響。
    毅然劃開自己的手腕將血滴落進火舌裏，濃烈的艾草氣息混著血腥氣在空氣中擴散，毅然在心中默念：佛門，請拯救吾生。
    人們漸漸圍攏到火堆邊，不知道誰接過了毅然手中的匕首，一個一個的傳了下去，火勢絲毫沒有減弱，隻是沒有人注意到，那徐徐上升的煙塵竟然帶著淡淡的紅色，向著遠方飄逝而去。
    “王，城外有人燃了艾草，以血為媒向佛門祈願。”
    座椅上的男人依舊慵懶，風華絕代，微微睜開的銀眸閃過一絲銳利與笑意，聲音裏毫不掩飾的泄露出他的好心情：“哦？正好，我還嫌那群和尚來的太慢，現在倒還省的我花力氣把這攤水攪得更混。魈，妖界那邊的事辦得怎麼樣了。”
    “稟王上，流言已經放出，眾妖已經蠢蠢欲動。”
    隨意的揮揮手，座下單膝跪伏的人便化作一抹流光飛走。
    “嗬……”唇角輕勾，弧度愈發的邪魅，座上的銀發男人滿意的合上那雙冷冽的銀眸，他都有些等不及了，那些該死的和尚。
    幽靜的禪室，縈繞著淡淡的檀香氣息，渾厚的鍾聲與屋內的木魚聲相互應和，悠遠而纏綿。
    跪坐在蒲團上的老和尚停下手中的木魚，幽幽的歎了一口氣，睜開眼睛看了看門外跪的筆直的纖弱身影，老和尚第一次猶豫了。
    一天一夜，自從收到那些人摻雜了血氣的祈願的時候，向晚就在自己的禪室門口跪著。
    老和尚知道向晚在想什麼，他想去除妖，想去平亂，想要帶給人們平和的生活，那是他的父母向往但卻不曾見過的。
    可是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這次的祈願是以血為媒，裏麵蘊含的信念強大到令他心驚的地步，他不敢想象人間正在經曆什麼樣的劫難，才衍生出如此強烈的怨念。
    佛門不能不管，但是向晚他……還是個孩子，這讓他怎麼放心。
    取出佛門的至寶命盤，老和尚垂目：向晚，究竟該不該讓你去，就聽神的旨意吧。
    用盡大半意念力占卜出的結果卻讓老和尚皺緊了眉，是福也是禍，是命也是劫。罷罷罷，心力交瘁的老和尚掃亂了命盤上的星子。
    “向晚，進來吧。”
    門外纖弱的人影一震，然後緩緩地站了起來，顯然是跪的久了，人影一晃，扶住了門框才站穩了身體。
    推門而入，乖順的跪到老和尚身前，一頭青絲順著脊背飄灑下來。
    老和尚憐愛的摸了摸向晚的頭發：“向晚，想去就去吧，切記萬事小心。外麵的世道人心猜不透摸不著，不比在佛門，師傅不在你身邊，你好自為之吧。”
    “謝師傅。”跪著的小小少年抬起臉，倔強的挺直了肩背。
    ————————BY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