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
    “這——”
    野獸般的嘶吼與痛苦表情讓在場的看客都心生惻隱。
    “諸位莫急，鮫人若要化作人，當然要經過一番痛苦掙紮。難道世間萬事都是輕易就可以做到的嗎？”豔娘如奏著梵婀玲的神女飛天，裙擺散落優雅落地，媚笑著說道，麵上看不見一絲的不忍。
    緋紅色的水中，鮫人少年不斷地翻滾著、扭動著。柔順的發絲隨著他的動作一起旋舞，長長的半透明鮫耳如絲綢一般時而緊貼著撩撥他絕美的麵頰，時而飄動如束發的緞帶。尖銳的叫聲，逐漸變得空靈柔美，仿佛是情人在耳畔的呢喃，時促時緩，時長時短，動聽的縱是之前那神秘的樂器也比不上半絲半毫。
    鮫人所受的痛苦在旁人眼中卻成了這般美妙的畫麵。
    蕭見月捂著自己的心髒，那裏正莫名的抽痛著。不安充斥在他的周圍。
    “怎麼了？”眼前的畫麵確實很美，但慕雲遲卻沒心情再看下去。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他從來都不屑為之。剛把頭轉向蕭見月，就看到了麵前人不太對勁的動作與緊皺的眉頭。“是不是心疾又犯了？”慕雲遲急忙站了起來，力氣之猛幾乎要撞倒身後的小圓凳，他雙手撐著桌子，身體前傾，語氣有些緊張。
    “沒。”蕭見月卻是連眉都沒抬一下，對這陣微弱的抽痛毫不在意。這根本不是心疾所帶來的痛。
    一字落地，慕雲遲放下心來才整身重新坐好，就看到蕭見月眯著一雙好看的鳳眸似是無意識地握了握手中的杯子。
    今天算是沒白來。慕雲遲暗自腹誹著。沒想到能見到阿月與平日裏冷靜淡然的性子這般相去甚遠的樣子。值了！
    若此時，蕭見月肯將心思從那鮫人上身收回那麼一兩分放到慕雲遲臉上，便一定能看到他那副像偷了腥的貓一樣的賊笑表情。
    冰晶盞中，藍色已不在，紅色也逐漸褪去。妖嬈的花紋被空洞蒼白的透明水色代替，似乎又預示著新一輪的折磨。
    是什麼在緩慢綻放？是什麼在逐漸脫離？是什麼在徐徐飄落？又是什麼在沉入水底？
    鮫人少年魚尾上的鱗一片一片的如春日初綻的花苞一般，開出了最美麗的藍色花朵。“哢嚓哢嚓”數以萬計細小的聲響，那是鱗片脫離肉的不舍哭泣，卻也是花朵開至繁盛的肆意嬌笑。輕描淡寫的筆墨，無法描述出鮫人此時的痛苦。
    尾，是鮫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
    一片、兩片、三片，不知秋日的枯葉離開枝幹時，是否也是這般的痛徹心扉。伴著同樣脆弱的串串氣泡，鱗片沉入了再無生氣。失去了鱗片的魚尾露出了布滿菱形花紋的粉嫩的肉尾，無辜而可憐的泛著水色的光澤。
    “啊——”是什麼樣的痛楚，能讓已經喊道筋疲力竭的鮫人，又一次的痛苦嘶嚎？
    “嘶拉——”半透明的末尾竟脫離了肉尾，拉出了一條血色的弧線，緩緩掉落於鱗片之上，那薄如蟬翼又布滿褶皺的模樣隨著水波左右飄蕩，似花如蝶。
    這般殘忍的美麗，已有人看不下去而轉過了頭。
    一直透過紗帳注視著鮫人的蕭見月忍不住想要出帳上台阻止這場荒唐的折磨。但是從鮫人少年第一聲嘶嚎聲響起時，他就已經發現自己的雙腿無法動彈了，好像有一股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力量正在牽製著他，他甚至能聽到空氣裏有人在用飄渺的仿若穿越千年的聲音對他說：“等——”
    到底要等什麼？又是誰在說話？為什麼心裏會有那種奇異的感覺？千百個問題在他的心裏盤旋回繞，卻沒有一個能問出口，縱是問出了口又有誰能告訴他？
    “砰——”一聲巨響打斷了蕭見月的沉思。原來是鮫人用尾部狠狠地砸了一下冰晶盞。
    是怎麼樣的痛楚讓鮫人這般奮力掙紮？難道比褪鱗、掉尾更為痛苦？
    從末尾斷口處流出的的第一滴血溶入了水裏，消失不見。是否預示著他即將變成人的事實？
    一條裂痕從滿是鮮血的末尾處逐漸向上蔓延直至肚臍下方一寸。又是“嘶拉——”一聲，兩股不明的力量分別在左右猛烈的撕扯著鮫人的魚尾，在鮫人無力將要昏厥之際將它一分為二。
    鮮血淋淋，在場所有看到這畫麵的人腦子裏都浮現出了這四個字。就連豔娘都捂住了嘴，直欲作嘔。
    鮫人失去了尾巴，便再也不能在水中肆意舞動，他如同一隻破碎的被丟棄的娃娃，失去了輕盈的身姿，在水中拖拉出一條長長的血痕，重重的沉入水底，震起了無數氣泡。被他壓身下的是他失去的鱗片和末尾，那是魚最重要的東西。“嗒、嗒、嗒、”一顆顆白潤的珍珠順著他的臉頰劃落，印證了鮫人“落淚成珠”的傳說。
    被倒入水中的，到底是什麼？
    慕雲遲很從眾的這麼想著，目光不停地在蕭見月與鮫人身上來回掃著。這尾鮫人一定就是那把能解開阿月命中劫數的鑰匙！
    終於，水中神奇的不知名液體發揮了一絲好心。
    “啊——”
    安靜的竹園裏，一聲極其突兀的驚叫聲引得之前不忍再看的眾人再次將目光聚焦於鮫人身上。
    鮫人魚尾上那些血淋淋的傷口竟然開始慢慢愈合。當月娘移動到蓮花高台的正上方時，就像從未經曆過之前的折磨一般，他的傷口全部都不見了。月華如練，灑在被鮮血染得有些發紅的水中，水底是一個昏睡著的長發遮身露出兩條完美修長的雙腿、一雙柔嫩小腳和一對小巧耳垂的美少年。在他的發邊是不知何時掉落的淺藍色鮫耳。
    他，變成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