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暮色深沉。隻有寺廟牆角偶爾傳來一兩聲蟲蟻的叫聲。春天了，萬物複蘇，就連冬眠的蟲子們也都從地底下鑽了出來。
    木清坐在自己禪房的蒲團上打坐。右手敲著木魚，左手撥弄著念珠，口裏念著觀音心經。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禪房裏，明黃色的燭火幽暗，緩緩跳動著，照的木清的背影在牆上也跟著搖晃。是心在動，還是身在動？
    木魚聲一下一下的在耳邊回響，用來淨滌著他的心靈。似乎前世也有過這樣的場景，專心打坐，而耳邊總是有一個人在嘰嘰喳喳。
    不知道為什麼，今晚的他靜不下來。不論是念多少遍心經，還是敲多少下木魚。
    “一切皆有因，一切皆有果，木清，凡事不可太執著，太執著……”
    師父臨終前的話不停的在耳邊回繞。不可執著，他執著嗎？木清覺得，他從來就沒有執著過。
    燭火又跳了兩下，終究發出一聲“噼啪”聲響，最後緩緩的熄滅了，冒出一縷清淡的黑煙，冉冉的升入房頂，就消散了。
    眼睛一片黑暗，是閉著的緣故，或者是他的心早就漆黑一片了。木清忽然扯開嘴角笑了一下，是諷刺的嘲笑，笑的是自己，也是這塵世。
    “木清，你悔悟嗎？”
    “悔悟？我要悔悟什麼？”
    “你早已成魔，你的心，你的身，你的一切，皆是魔！”
    “我不是魔！我隻是佛！”
    佛，他是佛，怎麼會是魔呢！佛和魔根本就是對立的兩個極端，前進一步成佛，後退一步成魔。
    “佛家有語，殺身成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隻有經過殺戮，才能夠放下，也才能成佛。所以，要想成佛，必先成魔！”
    “要想成佛，必先成魔？”
    木清的眉梢皺了起來。那個聲音一直在耳邊響起，每天晚上都說著不同的內容，然而最終的目的隻是誘他成魔而已。先成魔，後成佛，或許這人說的是對的。
    他想要成佛，木清有些動搖。
    “對，無止盡的殺戮隻是為了還世間一個清明。魔之道，佛之道，根本一脈相承。”
    那人還在循循善誘著，魔道，佛道，從來都隻是一層薄薄的白紙蒙著。隻需要輕輕的一指就可以戳破。
    “來吧，殺戮吧！隻有這樣，才能看透你的本心……”
    “殺戮……本心……”木清喃喃，“啊……”他痛苦的低吟，紅色在眼前蔓延，是一片血海。頭好痛，像是要爆裂開來，太陽穴突突的跳著，接著這種疼痛就覆蓋到了心髒，最後是全身。
    “我不要成魔……不要成魔……我是佛……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一遍又一遍的念誦著觀音心經。那片紅色消褪，黑暗幻滅，眼裏隻剩一片清明。
    空氣中發出細碎的聲響，是念珠被他用力的掐斷了。一顆顆的佛珠順著手指滑落到地上，霎時滾的到處都是。木清的指尖泛白，他粗粗的喘了幾口氣，緩緩的張開了眼睛。
    “好險！”他心有餘悸的揩拭去額頭滴落的汗珠，“隻是差一點而已！”
    雞叫三聲，天邊泛起了魚肚白，快要天明了。黑暗過後就是光明，原本成魔成佛隻在一念之間而已。
    “叩叩叩……”門外小沙彌輕輕的叩響了門板。
    “什麼事？”木清的聲音帶著暗啞。
    “奏稟方丈，那兩個人又來了！”小沙彌恭恭敬敬的答道，不敢有一句多話。近日方丈師兄的脾氣愈發的暴躁，常常為一點點小事暴跳如雷。
    又來了！木清有些詫異。沒想到那兩人還真的日日這個時候前來報道。他從蒲團上站了起來，走到門邊，拉開了禪房的門。
    小沙彌躬著腰，在門邊站立。
    “知道了，你去做你的事情吧！”
    “是，方丈。”
    ※※※
    “冷千殤，你說他今天會出來嗎？”
    落離一邊搬東西，一邊問冷千殤。順帶著探頭探腦的朝著寺廟那邊望。
    “誰又知道呢？”冷千殤搖了兩下扇子，奇怪的看著她。
    “怎，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沒什麼！”冷千殤突然有些落寞的低下了頭，繼而又抬了起來，那雙清亮的眼灼灼的望著她，“小落離，我明天就要離開這裏了？”
    “離開？”落離有些詫異，手上一僵，粥桶差點掉落地上。冷千殤連忙上前扶住她。
    他們倆挨的很近，各自的呼吸都噴到對方的身上，鼻端縈繞的是對方的味道。有清冷，也有淡雅的暗香，很熟悉，還奇妙的相似。
    “不回來了嗎？”
    “不回來了！原本這裏也隻不過是暫時逗留的場所罷了！”
    “那……”落離仰著脖子看他，“我們以後是不是再也見不著了？”
    “或許吧！不過誰有知道以後會怎麼樣呢？”冷千殤勾起嘴角淡淡的笑了起來，“隻要有緣，還是會再相見的。”他說。
    緣！很玄妙的一個字眼。落離默不作聲，不著痕跡的推開他，後退了兩步。
    “冷千殤，別磨蹭了，快點準備好，一會兒乞丐們都來了！”
    她歡快的說，手下的動作更顯流暢。
    “好！”
    今日來的人比前兩日都多，或許大家都知道這裏來了兩個活菩薩，天天在這裏布施，所以一傳十，十傳百，所有的人都聚了過來。
    落離仍然笑著，心裏卻有些泛苦，她不懂這種感情叫做不舍。
    ……
    “大長老，為什麼我的父母從來也不回來看我？”
    那時候落離還隻是一隻小狐，沒有修煉成人形。山裏的狐都說，落離的父母是一對了不起的白狐，早早的就修道成仙了。
    “小落離，他們不舍得見到你！”
    猶記得，大長老似乎是這樣說的。落離不懂，見不見與不舍得見有什麼關係。後來落離就迷上了修煉，隻是為了早日得道，去見她的父母。既然他們不來見她，就讓她去見他們吧！
    落離沒有不舍。
    ……
    很快，食物就全都散出去。大家照例說著感激的話，隻是落離覺得似乎沒有以前來的那麼動聽了，隱隱的還摻雜著一些她不懂的複雜。
    木清一直都站在寺院旁邊不遠處的大樹下看著，從熱鬧，到冷清。他突然有些好奇，到底這個布施棚子有什麼樣的魔力，為什麼每個人都笑的那麼開心。
    他緩緩的走到跟前，出聲道：“請給我一碗粥！”
    “沒有了！”落離有些不滿的說，她和冷千殤之間的氣氛被人生生的打斷了。
    “是嗎，那我明日再來！”木清有些遺憾。
    “等等……”冷千殤出聲叫住他，“粥沒有了，不過還有個冷饅頭，你要不要？”
    落離奇怪的抬頭，不曾想這人居然是那臭和尚，他怎麼跑來要粥了，真是個奇怪的和尚。
    木清沒有拒絕，雙手接過冷千殤遞來的饅頭。饅頭冷了，有些硬。他懷著半分虔誠的心咬了一口，細細的咀嚼著，吞咽下去。
    “謝謝，我懂了！”木清捧著那隻咬了一口的饅頭，深深的鞠了一個躬。
    “懂？他懂什麼了？”落離不解這人到底在打什麼啞謎，有些奇怪的詢問著冷千殤。
    “你真的懂了？或許吧！”冷千殤若有所思的看著木清，也沒有回答落離的話。
    木清又看了兩人一眼，然後就走了。他走的很灑脫，步子也是前所未有的輕快。
    “冷千殤，你們到底在說什麼？”落離不依不饒的問。
    “沒什麼，以後你就知道了！”他在她的額頭上彈了一下，動作親昵而且熟練，似乎做過了許多回。
    “莫名其妙！”落離抱著被彈痛的額頭，斜睨著眼看他。“兩個怪人！”她小聲嘟囔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