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昏暗，一點點的微蒙的燈光落在青石板街上，洋車夫老劉就著這一點的光線，拉著洋車，有一腳沒一腳地拖動著步子。
    老劉大名劉成，不過劉成這個名字早已沒有人叫，大夥兒都叫老劉老劉地叫順口了。老劉都記不清自己拉了多少年洋車，隻記得自己每天一早起來，就習慣性地拉起洋車，滿大街地轉著等客人，晚上懷裏揣著幾個交完了車份兒後剩下的錢，滿身疲憊地往家裏走去。他知道，自己的老婆，還有三個孩子一準等著他。
    老劉深一腳淺一腳走著，自打日本人進城以來，他的生意就沒怎麼好過。這些天來，他拉客所賺的錢，剛剛隻夠買了一家人的口糧，哦，不，不知怎麼回事，最近城裏的糧食價格上漲得飛快，老劉都不知道自己的錢到底能買幾個糧食。
    老劉用力地捏捏胸前藏著的錢板，今天運氣到好，拉了幾個客人，賺的比平日裏多了幾角錢。想到這裏，老劉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他老婆在日本鬼子和中國軍隊打仗時，受了炮火的驚嚇，本來身體就不好了，這下雪上加霜。第二天老婆起來打算做早飯，剛一爬起來就哇的一口吐出了鮮血。請了大夫來看，說是驚悸導致血不歸心。開了幾副方子，老劉當下就傻眼了，這年頭，肚子都撐不飽，那還有閑錢去抓藥？
    幸虧今天運氣好，老劉心裏想著，這年月，能剩條命下來就是萬幸。想東門邊上那些人家，個個都慘過他老劉。日本鬼子是從東門主攻的，那東門邊上的人家，好多都被槍炮炸得隻剩了一片瓦礫。老劉一次從那裏過，踩到一樣東西軟軟的，低頭一看，竟是一條人腿，還整齊地穿著白襪子灰布鞋，其餘的部分卻不知道上哪兒去了。把老劉嚇得拔腿飛奔，本來還曾想過要出去打鬼子的，這下好了，還是回過頭來守老婆孩子的好。
    聽說東門的首富多寶閣陳家也遭了難，好好的，大半個房子都沒有了，老太太也死了。哎，這年頭……老劉一邊想著，一邊四下裏張望。隻見一條小巷子邊上，一家店門半掩著，燈籠的光映射出了招牌上的字“普濟藥店”。
    老劉心中一陣喜悅，放下洋車，去推店門。
    “誰呀？”店裏一個夥計問，“夜近三更，我們都快打烊了！”
    “買藥的。”老劉戰戰兢兢答道。
    “張老板，有個買藥的，要不要接？”夥計問道。
    張老板遲疑了一下，回答“讓他進來吧。”
    老劉跨進店門，隻見條櫃裏坐著兩個人，一個是他平日裏常見的小夥計李順，另一個是張老板。
    老劉看了眼張老板，忍不住想再看第二眼。活了這麼大，他還未見過像張老板這樣清秀英俊的年輕人。老劉小心翼翼地從懷裏掏出銀錢，和藥方一起放在條櫃上。
    張老板掃視了一眼藥方，低聲說“肺結核？”
    老劉迷茫地看過去，他不知道什麼叫肺結核。
    張老板看了看老劉蒼老的臉，輕輕歎息了一聲，從條櫃裏拿出藥包好，遞給老劉。老劉趕忙伸手接過，放入懷中。
    “快走吧。”張老板淡淡地說，“記得要餐後服藥。”
    老劉感激地退了出去，就在這時，門“得得得”響了三聲。
    “誰呀？”李順問道，“夜近三更，我們都快打烊了！”
    門外一個男人用響亮有力的聲音回答：“夜近三更，就可以不急人之難嗎？”
    “快進來！”張老板連忙招呼。
    老劉正要從門口出去，一個戴著大禮帽的男人和他擦肩而過。冷不丁的，老劉覺得有兩道寒光從那雙大禮帽壓著的眼睛裏射了出來。
    老劉出了店門，街的那一頭傳來日本憲兵穿著皮靴的腳踩在地上的索索的聲音。
    老劉急忙把藥藏好，他回過頭一看，普濟藥店門口的燈籠已經滅了，招牌上的幾個字也淹沒在黑暗中。
    來人摘下了大禮帽，露出了一張英俊堅毅的臉。
    張夢曉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哥，那麼晚，還過來？”
    程濤一邊跟著張夢曉往裏麵走，一邊隨手脫下自己的外套，“三弟，不錯不錯，這個藥店被你經營得紅紅火火嘛！”
    張夢曉微微一笑，“我以前還是醫學係的學生啊！”
    “不錯不錯！”程濤讚揚說。
    張夢曉微笑著說，“我現在的身份是普濟藥店的老板，父母雙亡，曾經在醫科大學上過兩年的書，後來自己開了家藥店，請了個名叫李順的遠房表弟給自己打工。在城裏幾乎沒有什麼親戚，一個人無牽無掛……”
    程濤接著說道：“有時候會有一個叫程濤的表哥來訪……”
    “而這個表哥則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張夢曉說罷，兩人相視一笑。
    程濤已經跟著張夢曉走到了藥店的背後，那裏是個清幽的小院子。種著三兩棵榆樹，一棵桂樹。樹下是一張石砌的小桌子，幾張小椅子。院子裏東邊是一架葡萄，西邊有一架常春藤。
    程濤四周張望，“我們的軍火在哪？”
    張夢曉調皮地一笑，“你猜？”
    程濤在院子裏轉了幾圈，無奈地搖了搖頭。
    張夢曉哈哈一笑，“既然你都看不出來，看來真的安全了！”
    程濤愣了一下，隨即用拳頭在張夢曉身上揍了一拳，“你這個小子！”
    張夢曉走到石桌子邊坐下，用食指輕輕叩了叩桌子，程濤會意。
    程濤也跟著坐下，麵色凝重地說：“戴先生下令了，要我們——”
    門口突然傳來怦怦的踢門聲，接著是李順匆匆趕過去開門的聲音。嘩啦一聲，好像是幾個人衝進了屋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