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離開,錯過,她的驕傲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091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藍石從那男子的房間裏出來,眉間都掛層喜色。直到下樓進了櫃台,方才大叫起來:“昨夜誰偷了酒吃?”
方才還在嬉笑的姑娘們,看老板娘發了怒,一個個垂首走開,秀色卻不識時連忙迎上來:“媽媽,是我——”
藍石平日裏雖是和藹可親笑如花的臉,狠起來卻也一絲不苟,若不然,為何望江樓的姑娘們一個個那樣伏貼,全不似別的樓子,當紅的姑娘簡直可以翻過天。
“我叫你偷吃酒。”藍石抓住秀色小小的肩膀一頓亂晃,那龐大的彌勒佛笑臉打著轉兒直將臉轉到身後。再用拇指和食指捏緊了去掐秀色的身子,秀色頓時疼的大叫,卻又失了眼睛無處可躲,一轉身便碰翻茶壺,愈發惹的藍石火上添油。
她揚起茶壺的碎片便向秀色的混身亂砸,滾湯的茶磁片如雨飛過,秀色越發慘烈的叫,隻激得藍石亦發瘋般追打。
一股急如閃電的風,生生阻住藍石,卻又不像風,若是風,無論如何也劃不破藍石的衣袖。順著風去的方向,櫃台上的酒罐上,插著一枚柳葉長的銀製小刀,薄如蟬翼。罐未破,酒未流,刀卻已深深紮入其中。
“酒是我喝的,記在我的帳上就好,老板娘你又何苦?”是昨日那男子,抱拳站在門口,雙眉皺起。
秀色尚在她那一方小小的黑暗空間裏打轉,試圖找到彌勒佛洞息人世的大眼,借得一絲亮光,突然整個世界便是一片明亮,刺的她睜不開雙眼。
“將這樣小小年級的女孩做如此摧殘供人取笑,不知是江南有病還是你老板娘有病,如此泯滅人性!”男子的話一字字傳入秀色耳中,她連忙捂起自己的臉。
藍石居然心平氣和,還略帶點低聲下氣,也不顧姑娘們正在窗縫外偷看,難得的賠出笑臉:“李公子你見笑了,這女孩臉上帶傷,隻因見不得人,我才給她這麵具戴上。”
秀色昏沉沉任由那男子將她攬在懷裏,透過指縫她看到他肯定的眼神裏無邊際的安全感。當他試圖撥開她的手時,她居然無比順從。
藍石已有幾年不曾看過秀色的臉,她記憶中存留的,還是幾年前沒有劃痕時,秀色的臉,如鴨蛋般圓潤的臉,杏核般美麗的雙眸一如細雨裏的江南,溫潤柔和。沒有人能挑剔秀色,不管是善妒的女人還是挑剔的男人,看見秀色那張無爭無悅的臉,都會疑惑,她該是天上不諳世事的仙子才對,緣何,會降落凡塵?
藍石看到秀色的臉,幾年不見天日的臉,略略有些蒼白,但依舊美麗,鼻梁上原本的那道劃痕,居然已經愈合,全不見蹤影,隻剩得眉心粉紅一點,反為她那張毫無暇磁的臉,平添一絲跳皮與生動。
美人終究是美人,藍石歎口氣:“秀色,媽媽錯怪你了。”
秀色看到那男子眼神裏的驕傲與憐惜,他握住她的手:“我叫李尋歡,昨晚找你討酒喝的人。”
李尋歡!秀色暗自嚼味這三個字,無一字不透著綿綿深意,多好的名字,隻是略顯輕薄,卻又耐人尋味。隻是電光火石間,她驀然覺得,這三個字,從遙遠的記憶深海中走出來,與此刻相印證,就仿佛,完成多年的夙願般,心滿意足。
她越發堅定,她和他的緣分遠未結束。
“願不願意跟我走?”他居然在問她,她該怎麼回答?
秀色心內如五鼓齊鳴,她定眼看他,雕塑秀五官和有著精亮眸子的男子,修長十指,此刻正抓著她的雙肩:“我們要向南去,找我的表妹,我帶你去。”
他略沉了沉語氣:“給她使喚。”
我拿著簪子向望江樓飛奔,隻是想告訴秀色,我已獲得自由,那個‘了斷’已經到來,從此之後,如果她願仍在望江樓,我會與她一起,如果她願去別處,我亦會與她一起,隻要她能快樂,眼睛裏,不會再有淚雨如珠。
“我還有個姐妹,或者,如果,你的表妹缺人使喚,可否帶了她一起去?”這是秀色唯一的要求,贖金是給藍石的,要求卻是她的。
李尋歡點頭,寬容的笑。
他的一生雖有落魄但驕傲是家族幾代人的傳承,有太多人將他看作唯一的神而太多的人對他來說,隻是芸芸眾生。
秀色將那笑當作承諾。
很久以後,秀色才就明白,為什麼在初見他的時候,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那是因為,與茫茫塵世之中,與此起彼伏的山巒疊嶂之中,與萬千人海中之,他們不倚不偏,扣著每一秒的時間,同時趕向一個地方,隻為一段結不開,剪不斷的緣,命運需要他們相遇。
而他們的相遇,並不為成全一段傳奇或者愛情,隻是芸芸眾生的命不得已,天命與人性都是偶然,看似隨心所欲,將所有軌跡串起來,卻會成就一道風景,點綴整個蒼茫人世,也許是一抹喜色或者一絲悲情,但更多的,隻是荒唐鬧劇!
也許就在染房,也許是在哭河畔,背著包仰首挺胸滿懷信心的我,曾與李尋歡的馬車擦肩而過,但,隻能是擦肩而過,我怎能想象,在望江樓供人踢打取樂的秀色,會坐了這樣寬敞馬車,前來接我?
我又怎能想象,這樣的擦肩而過,會將決定我和秀色生活中最美好的年華,變成各自的煉獄,但錯過便是錯過,時間的車輪按時滾過,一格格印在泥裏都成定局,誰,都不能妄圖改變。
他倆到得我家時,娘已然垂垂,麵對秀色的詢問,她隻說了一句:“她比我先死了。”
短短六個字,意簡言駭,將所有秀色能想到的可能全部堵死。
那個名叫李尋歡的男子,從此成了秀色的主人。馬車一直飛奔,走的,正是向右的那條路。也許當時李尋歡曾安慰過秀色,說我或許會經過那條路,也許他不曾。僅僅為了滿足一個丫頭的願望,他沒必要太費心思。
第一次從大門走進望江樓,雖然麵上依舊是平日的不動聲色,但或許隻有我自己知道,自己的心裏有多怕。怕藍石的眼,怕所有姑娘們的笑,她們滄桑的麵容下居然會有天真到近乎白癡的心,取笑人時,也是十分的不留情麵。
“李園的少爺李尋歡帶了她去做丫頭。”藍石顯然非常後悔,也許對於那個年輕人,她太過仁慈,但相貌英俊的少年郎,又有那個女人不愛,不喜歡,不會仁慈一點?
“李園在那裏?該怎麼去找?”我心裏一顫,秀色居然已獨自離開,或許她忘了我倆當初的約定,或許她是身不由已,青樓沒有幾個能自己做主的女子。但像她那樣單純的心思,又怎能敵過外麵世界中的濁流暗汙。
藍石不可思議的睜圓眼睛:“你想去李園?嘖嘖!那要翻過幾十座大山,淌過幾百條大河,再走上上千裏的一馬平川,方才能到。”
“既然你已從你娘那裏出來,何不就到我這裏做活。”藍石眼珠一轉,開始慢慢打如意算盤:“暫時也隻是陪人吃吃酒唱唱曲,得了銀子我抽成,你仍是自由身,那天若是想走,抬腳走便是,媽媽我不受你分文錢。”
樓上有姑娘吃吃作笑,想是咬著帕子,牙齒裏都散發出酸酸的妒意。除了鴇母,有誰願意樓子裏新進姑娘,新的來,自然有三天寵,自然也要拿舊的煞威風,倒時候,吃虧受罪的便是她們。藍石不去理會,自由自說:“雖你相貌比不上秀色嬌媚,心機卻要略勝些,隻是詩文上欠缺,找個先生補補也就會了。”
我心裏亦在飛快盤算,藍石說的話難保有假,但隻要知道秀色去了李園,是有去處可尋的地方,遲早都可找到,但若李園真是遠在千裏之外,那我就得從長計議,至少得歸劃好路線,尋思好走法方才能夠動身,但此刻,這些似乎都不必太急。
藍石看我眉色緩和,便帶了我上樓,轉進她的臥室。我眼看著她譴散隨身丫頭,方才將簪子拍在桌上:“仙兒想知道,關於這簪子的來曆。”
藍石拿起簪子,久久凝視,神色陷入沉思。許久方才放下簪子:“這樣說,你娘終於肯放了你?”
我點頭,她臉色變的嚴肅:“如此說來,她真是想開了。”
果然是知跟底的老姐妹,就算彼此鬧翻,她和娘的行事,卻如出一轍。我仍等著她說,她卻將簪子裝進錦盒推向我:“我這裏也留不得你,你還是,請別處唄。”
“倘若仙兒猜的不錯,這簪子,該與我的父親有關才對。”我終於說出心中所想,心便又提了起來,隻眼盯著她如何回答。
從未見藍石能像此刻一般失魂落魄,所有的威風持重一掃而光,隻是在刹那間,她仿佛老了十歲:“這是我們年輕時犯的錯誤,她推給你,你就該扔進水溝裏才對,為何又自尋煩惱。”
我起身跪下,頭點著她的腳尖,可清楚看到,她繡鞋上繡功精致的牡丹,絲絨亂顫。藍石雖是十年的鴇母,向來受姑娘們幾多巴結,可她從未受過如此大禮,款款退後扶我起身時,居然眼中含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