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華，我在忘秋山，等著你。
    看著那月白色的人影漸漸消失在迷-亂的春景裏，鶯夜的眼睛一點點迷蒙，山間芬香的小路上浮動著低低的歎息。
    甩開衣袖，他飛落在老樹頭，看著遠處起伏的蒼莽，忽地展開嗓子，唱出了一曲清婉的歌。
    那人說，我喜歡你的笑。
    那人說，我喜歡你的歌。
    那人說，繁華不過惑心之物，我隻想和你在一起。
    可是啊……孩子，這世間種種執著，又有什麼不是惑心之物呢？譬如情愛，也不過如此罷了。
    “今朝花紅，勝比去年；明日花落，誰憶今朝……”
    清靈婉轉的歌聲，久久地回蕩在山岡，隨著起舞的亂紅，張狂地飛揚在天地間，訴說著情愛，訴說著別離。
    怔怔然地獨坐在樹梢頭，鶯夜忽地化成原形。一隻赤赭色的鳥，直衝雲際，似要飛天而去。
    啪——
    狠狠地摔落在地，鶯夜木然地躺著，望著湛藍色的天空，那是亙古的美麗，卻也是亙古的孤寂。
    他多想，陪著那人一同入世。
    可是，他怎能枉顧那人的安危？夜鶯，在這個世間是極少的存在，修煉成妖的夜鶯最厲害的武器，便是其嗓音。
    那是，能夠蠱惑任何人類或妖魔，乃至神仙的聲音。
    既如此，縱是他擁有七百年的修行，縱是他的聲音能夠蠱惑人，也抵不住千百妖魔的虎視眈眈。任何人，隻要用法術取走了他的聲音，便能夠利用蠱惑，獲得修得道法的捷徑。
    他的父母，便是死於妖魔的偷襲。
    他隻能，用幻術在這裏創造一個與世隔絕的仙境，躲避著妖魔兩界的屠殺。這一躲，便是荒蕪孤寂的七百年。
    ……直到，秋華的到來。
    其實隻是意外，卻讓他額外的欣喜，至少有人來陪著自己了。可隨著那人漸漸長大，他隻好慢慢疏離對方，隻要沒有太深的羈絆，那麼以後回歸到曾經的生活，便不會覺得孤獨有多麼難以忍耐。
    他活了七百年，偶爾會去百裏外的鎮子上，接觸些許的人類，倒也習得了人間種種。於是，他放開手，想為這個孩子謀得安寧的生活。
    卻被告知了，喜歡。
    他聽到秋華那樣反複地訴說，其實是有欣喜的——縱然沒有真正體驗過人世的情愛，卻也知道，喜歡所代表的意義。可是理智告訴他，他們一個是人，一個是妖，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的。
    他想要打消秋華的念頭，卻反而被對方的堅決給震懾了。
    既如此，他何必退縮呢？就算有一天，那人先一步離去，他至少擁有過一段溫暖。再說，人有魂魄，他隻要等待著，再找到輪回轉世後的秋華，便還可以在一起了。
    他知道，這其間的艱難，不是想象中的簡單。
    但，他不在乎。
    十年，對於活了七百的鶯夜，不過是轉瞬的功夫。可這十年，他卻感受到了以往從沒有體驗到的溫暖和快樂。
    他想，或許這就是，人類所說的愛吧。
    秋華一直沒有提及過他們之間人妖的差距，他便也沒再放心上，隻要有了……喜歡就好。
    瞬移回到了幻湖之上，鶯夜微微傾著身子，靜坐在墨荷葉上，嘴角習慣性地勾起。麵前便是他們共同居住的小竹樓，在那裏麵，他們擁有過無數的歡愉。
    鶯夜不自覺地加深了笑意。
    他想起了，秋華總是隱忍又渴盼的樣子；每每歡愛之時，對方在他身下輾轉承歡，卻倔強地不發出任何難為情的聲音。
    那種美好，食髓知味。
    秋華，在不知不覺間，刻入了他的骨子裏，再也難以抹消。他不曾料想，對方竟然突發奇想去修仙，以得永生。
    永生，怎是一個凡人能夠輕易觸及的呢？莫說是修仙，就是成妖入魔，也須曆經百般磨難，更要機緣，方才修得正果。
    他試圖勸阻秋華，因為一旦入世，這個從小生活在山野的年輕男子，說不準哪日就被外麵的繁華給迷惑……
    思及此，鶯夜不由苦笑，他竟也有了這樣自私的想法。
    終是舍不得秋華難受，他也了解些許修仙之事，隻能仔細地告予對方。
    采摘一束幽紫花鈴，鶯夜盤腿正坐好，便見周身騰起淡淡的熒紫色薄霧，雙掌緩緩推向花鈴串。猛地睜眼，他一手拋出幽紫花鈴，另一手發出一道赤褐色光束，直衝向飛騰的花鈴。
    “去吧，待在他身邊，保護他。”
    耗了大半的法力，鶯夜臉色變得有些蒼白，他又坐了許久，才緩緩地站起身。墨荷輕移，他便回到了竹屋裏。
    靠坐在兩人的床頭，鶯夜噙著淺笑，手掌一寸一寸地撫過柔軟的被麵。
    秋華，我會一直等在這裏，直到在漫長的歲月裏，一點點忘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