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卓小冰掙紮著從噩夢中醒來，猛地睜開眼睛，視線裏是陌生的房間，以及唐正恒不帶一絲一毫表情但卻帥氣無比的臉。
    “喝杯茶。”
    穿著黑色襯衫的男人不動聲色的遞過來一杯茶，卓小冰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毫不猶豫的接過杯子一飲而盡。
    溫暖芳香的液體滑過喉嚨，這才覺得身體漸漸地恢複了知覺。
    “謝謝唐先生，但是……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卓小冰手忙腳亂想要爬下床。
    “為什麼？”
    唐正恒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空曠的甚至好像帶著回音。
    “什麼為什麼？”
    卓小冰停下來發愣，就聽見唐正恒又問了一句。
    “為什麼？”
    那樣的聲音，似乎穿越了時空的界限，從另外一個大陸傳來，帶著不可名狀的憂傷。
    “……要幫天逸對付我。”
    卓小冰沒有低頭，而是堅決的抬起頭來，跟唐正恒對視。
    從拖著他離開會場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選擇和他站在了同一陣線，所以現在，對他已經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
    卓小冰低下頭，輕聲道歉，“對不起唐先生，其實……我並不想這樣。”
    她的指尖冰冷一片，微微的蜷縮起來，忽然用力握緊。冰冷的感覺沿著血液直達心底，所以冷的痛徹心扉。視線裏，唐正恒依舊冷如冰山。他望向自己的目光中沒有憤怒，沒有嫉恨，甚至連一點情緒的波動都沒有。隻是心裏的痛蔓延開來，沿著血液一點一滴的在身體裏流淌著。
    卓小冰動了動指尖，開始說話，語氣卻淡然到波瀾不驚。
    “如果您想要告我，我沒有意見。”
    接踵而來的，是很長時間的一段沉默。
    唐正恒注視著卓小冰，似乎想要從她掛著淡淡微笑的臉上，看到三年前那個燦爛而驕傲的笑容。他多希望看到那樣的卓小冰，記憶裏麵，她在鋼琴前從容悠然的彈奏著，指尖飛揚，流淌出的旋律竟然是小時候母親最愛唱的那一首《魯冰花》。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
    那樣輕靈的節奏，卻讓他溫暖。
    可是現在，他們再度重逢，生命中已經遍布傷害與欺騙，她幫助天逸盜取自己電腦裏的資料，他借她的手曝光紀思南莫須有的同性戀醜聞。
    所以在光鮮亮麗的娛樂圈裏，他們注定沒有未來。
    他不能恨，因為與卓小冰相比，他完全沒有去恨一個人的資格。
    他不能愛，因為一直深愛和守候的人，並不知道這樣一個他的存在。
    沉默許久，唐正恒終於開口打破了這樣的平靜。
    “我想聽，原因……”
    “我開始後悔沒有收下您那張一百萬的支票了……”
    卓小冰淺淺笑著，還不忘抿抿嘴唇，又清了清嗓子。
    事到如今，她什麼都不怕了，甚至開始有點信任。那樣的信任不知道來自什麼地方，也許是在唐正恒的眼中，她看到了同樣的信任。
    我們，越來越觸及殘酷的真相。但是對於你我來說，這樣的真相意味著什麼呢？
    “我記得你曾經問過我，為什麼要幫佟景亮對不對？我現在終於可以告訴你原因了，其實……他是我弟弟，同母異父的弟弟。”
    卓小冰娓娓說著，語氣一直保持著莫名的平和。但是唐正恒的心裏卻再也難以平靜下來，仿佛一灘清泉中落入一塊石子，擊起萬千波瀾。沿著水麵，一圈一圈的朝著遠方蔓延開去。有些事情，本來應該是藏在心裏一輩子的秘密。但是卓小冰此刻卻在與唐正恒分享這些秘密。這一刻，唐正恒似乎不是敵人，不是對手，而是與她患難與共的夥伴。
    卓小冰冷靜下來，娓娓的說著故事，語氣淡然到不著一絲痕跡，仿佛隻是說著陌生人的故事。
    抱著明星夢的少女被人欺騙懷了孕，生下女兒之後就將她寄養在一個親戚家裏，過了幾年她嫁給一個做生意的男人，又生了個男孩，卻一直沒有告訴丈夫她在外麵還藏著一個女兒。
    直到有一天，那家人要移民去國外，於是帶著五歲的小女孩兒冒冒失失找上門來……
    卓小冰邊說著，邊翹起指尖抹去眼角邊不斷滑落的眼淚。結果是離婚，忍痛放棄出生僅僅二十八天的兒子，帶著五歲的女兒回到北京。好在她後來結識了老實善良的音樂學院教授，半生的漂泊終於結束。
    “那個女人，就是我的母親……”
    卓小冰用力的仰起頭，心中祈求此刻眼淚能夠倒流。心裏痛的仿佛被硬生生撕裂開，那是深埋在心底的傷口，崩裂開便血肉模糊。
    感覺被擁進熟悉而陌生的懷抱，她終於忍不住淚水，放肆地哭出聲來。絲毫未曾留意到丟在口袋裏的手機反複的震動著，顯得急促無比。
    犯下的錯，我們再也來不及彌補。
    內心防線一旦瓦解，眼淚可以洶湧到把整個世界都淹沒。懷中的女孩哭的聲嘶力竭，似乎要把積攢了三年的眼淚一起流幹。從放聲大哭到低低的抽泣，唐正恒隻覺得肩膀上濕漉漉的暈開一片。
    唐正恒記得，在三年前吊唁夫婦的葬禮上，所有人都是黑衣出席，唯獨他們的女兒卓小冰穿著明亮的白色T恤，脊背挺拔的像一束白玉蘭，綻放著明媚而自信的光芒。她沒有哭，卻是一直笑著，從頭到尾。但是從那天開始，唐正恒就再也沒有看見過初遇她時那樣無憂無慮的笑容。
    他垂下眼眸，轉頭輕輕親吻著女孩的鬢角，灼熱的溫度帶著前所未有的震顫。
    “原來我們，是一樣的人。”
    不知道是喃喃自語還是對著卓小冰輕聲說著，言語間帶著莫名的憂傷。再堅硬的冰塊，融化了也一樣是水，無形無色又無處可去。
    他說，我也從來沒有見過父親。從一出生到現在，從來沒有。
    卓小冰聽見唐正恒說話的時候，突然停止了抽泣，像是一彎沉寂的湖水被一顆石子劃破平靜，蕩起無邊的漣漪。緩緩抬起頭來，瞪著一雙淚光閃閃的眼睛，難以置信的望著麵前冷冰冰的男人。
    她似乎看到了冰山融化成水，流過身邊的時候，閃爍著粼粼波光。春暖花開，一掃之前幽深冰冷，終年覆蓋湖麵的大霧終於散開。唐正恒的眼睛裏竟然蕩漾著前所未見的溫柔，暖的如同旭日東升。原來他們心裏，有著相似的過去。所以在茫茫人海當中遇上彼此的時候，才能被吸引著走向對方。
    這是卓小冰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接觸到唐正恒的過去，她這才知道唐正恒有四分之一的加拿大血統，母親是加拿大當地的華人，後來還曾經參選過香港小姐。隻是在娛樂圈裏，爭“上位”往往比戰爭更加慘烈，失敗的原因不是不夠心狠，就是動了真感情。
    而唐正恒的母親就是後者。
    可她愛上的人最終還是拋棄了她，於是隻能帶著滿心的傷和未出世的孩子，黯然的返回加拿大。從此，她再也沒有見過那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