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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21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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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爹獲罪入獄時,我正12歲。
    母親哭紅了眼睛,一向儀表優雅的她,那天卻披散著頭發,聲嘶力竭地喊叫著,懇求著來勢洶洶的官兵。
    可這又有什麼用呢?皇帝的一道聖旨,便定了全府三十四口人的一生,連讓人掙紮的餘地都沒有。
    我終是,與全府上下年幼的女眷一起,被發配做了官妓。
    “小姐。”我的侍女梅兒這樣叫我。她的眼神帶著恐懼與遲疑,然後我笑了:“梅兒,要不要吃梅子糖?”
    那小小的梅子糖擠在精美的繡囊裏,壓得有些爛了。我拿出一粒比較完好的,像以往那樣,喂入梅兒口中。
    梅兒慢慢啃咬著梅子糖,收起了臉上驚懼的表情,眼裏逐漸帶上了微微的滿足。
    我勾了勾她的鼻子,調侃了句小饞貓,便牽起她的手,踏入了雅致的繡樓中。
    學藝的日子總是苦不堪言的,指尖也經常因練琴而受傷。而梅兒卻也在這樣的日子中成長起來,漸漸地離我遠了。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樓內年幼的姑娘們間的勾心鬥角也越發厲害起來。那天,我練琴時,繃得緊緊的琴弦忽然斷裂,高高彈起,在我的臉上留下了一條長長的疤痕。
    我難免有些驚愕,可有隨即了然。放下琴來,我笑著問梅兒:“梅兒,要不要吃梅子糖?”
    梅兒的臉僵硬了一下,隨即她轉過了身,冷冷道:“我早就不是那個會向你討要梅子糖的丫鬟了!”
    嗯,我知道。
    我臉上的傷終究是好不了了,於是便被調去做了粗使丫鬟,梅兒的粗使丫鬟。
    梅兒是一天賽一天的標誌了。在她掛牌出藝的那一天,她化了精致的妝容,美得不可方物,遠遠看去,竟似一簇燃燒著的明豔火焰。
    漸漸地,她的名聲越來越大,風頭也越來越高,每日都有無數的官員慕名而來,隻願一睹美人芳容。
    我早已是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做完了事,我總是早早地離開,自言自語地與園中的花兒交談。
    而有一天,我正給牡丹澆水時,一個突兀的聲音傳入了我的耳中。
    我轉頭,印著陽光,看到了他,一個翩翩少年郎。
    才子佳人這樣的故事,本不應發生在我一個毀了容貌的丫鬟上。所以當它來臨時,我難免慌了陣腳,讓梅兒發現我與那人的書信。
    梅兒很生氣,極為生氣。她豔麗的臉龐帶著怒火,嬌豔地賽過了牡丹。她一句話也沒有說,隻是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我的臉上,打破了我所有的迷惘。
    以前的梅兒,是再也沒留下一點影子了。
    我終於鬆了口,在那個秋蟬輕鳴的夜裏,我對他說:“帶我離開。”
    梅兒,恐是要氣壞了吧,氣我搶走了她戀慕的人。
    出乎我的意外,在我走的那天,她出現了,穿著一身紅衣,紅得像焰火一般,手中拿著一包梅子糖。
    “小姐,”她開口,“我要吃梅子糖。”
    接收到我疑惑的眼神,她抿唇笑了:“我隻是想,從哪裏開始,就從哪裏結束。”
    恍惚中,我又看到了那個神色拘謹的丫鬟。在我把梅子糖塞入她嘴中時,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淡淡地笑了笑,我從小繡包裏拿出一粒梅子糖,喂入她口中。她紅豔的嘴唇一瞬間含住了我的手指,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眼神幽深。
    再見了,梅兒。
    坐在馬車上,我看著她像一簇熊熊燃燒著的火焰的身影漸漸變小,最後,像是一瞬間熄滅了,消失在了我的視線中。
    梅兒啊,我的梅兒。
    我用手覆住了眼睛,指縫間,漸漸滲出鹹澀的液體。
    二
    第一次見到小姐時,她正甜甜地笑著,烏黑如寶石的眼光直直地看著我。
    在那樣的目光下,我有些怯弱了。我不安地低著頭,直到眼前閃入一片紅霞,一顆酸澀的果實被強行塞入口中。
    “梅子糖好吃嗎?”她銀鈴般的聲音響起,落在我的身邊。
    我幾近貪婪地咀嚼起來,然後,鼓足勇氣朝她綻開了微笑。
    自此以後,我成了她的貼身丫鬟,喂我吃梅子糖,成為了她的習慣。
    我一直期盼這樣的日子能永遠持續下去,直到那一天,我和小姐被送去了那個閉塞的繡樓。
    在那裏,我學了很多很多。當然,我同時也知道了,我學琴棋書畫的目的。
    那小姐呢?她以後,也要勉強地勾起笑臉,逢迎媚笑嗎?
    不!我不要!我不要看到那樣的小姐!
    於是,我弄壞了她的琴,成功地劃傷了她的臉。在她用悲傷而又不可置信的目光看著我時,我冷冷地開口:“我早就不是那個會向你討要梅子糖的丫鬟了!”
    但是你,永遠會是我的那個小姐……
    後來,我成了院中的紅牌,而小姐成了我的粗使丫鬟。我開始畫濃豔的妝容,穿大紅色的華衣,迷戀上了像是熊熊燃燒著火焰一般的色澤。
    然而,我也清楚的明白,燃燒得越猛烈的火焰,也越容易消逝。
    在看到小姐與那個男人的書信時,我便知道,那一天快要到了。
    可是我啊,終究太衝動,明明知道小姐和那人在一起會幸福,可是我還是壓抑不住熊熊的怒火,狠狠地給了她一巴掌。
    隨後,在看到她受傷的目光時,我後悔了。我狠狠握著拳,指甲鉗進了手心裏,懲罰著那隻傷害了她的手。
    對不起,小姐。
    這句話,我終究沒有說出口。我狠了狠心,果斷地離開了她,假裝沒有看到她蘊在眼眶裏的淚水。
    最後,如我預想的一般,她走了,與那個人一起。
    她離開的那天,我終究忍不住去見她,拿著一包梅子糖,浸了見血封喉的毒液的梅子糖。
    我說:“小姐,我要吃梅子糖。”
    她疑惑的眼神紮得我心裏生疼。我勉強自己笑了,口裏吐出的是連我自己都不相信的借口:“我隻是想,從哪裏開始,就從哪裏結束。”
    她終究還是喂我吃了梅子糖。她白皙的手指拿著深色的梅子糖,煞是好看。我含住了梅子糖,連著她的手指一起,也順便舔盡了她手上沾上的毒藥。
    馬車漸漸行遠了。這回,她是永遠地走了。
    我癡迷地望著馬車離去的方向,靜靜地站著。口中漸漸彌漫上血的腥甜,慢慢地連梅子的味道都嚐不出了。
    血沫漫得喉嚨漸漸連聲音都發不出了,我努力開口,絲毫不顧忌順著口邊留下的血液,用唇形描繪——小姐,一定要幸福啊。
    火焰,滅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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