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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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訪已經多日,災情摸得也差不多了,現在既然出了這樣大的事情,宇文熠當即決定返京。
車輪滾滾,蹄聲颯踏,在官道上揚起大片的塵土。
宇文熠拉起蘇淩的手:“淩今日救了熠,可叫我怎麼報答?”
蘇淩垂頭道:“蘇淩不敢要殿下報答,隻求殿下日後多關照肖知漸殿下,我便感激不盡了。”
這次蘇淩救了自己,雖然他說是為了求他庇護,宇文熠卻總覺得,蘇淩對自己似乎有了些情意,每每想到此處,皆不覺心動。此刻聽他這樣一說,本想調情的宇文熠興趣立刻索然。
兩人默然相對,但見車窗外遠山起伏,逶迤而去。開始泛黃的柳樹將長長的枝條抽打在車篷上,發出細密的聲響。幾片落葉從車窗中飄入,翻卷著落在蘇淩指尖。蘇淩剛要拈起,卻見宇文熠低下頭嗅了一下:“真香。”
蘇淩聽得此話,依舊不動。宇文熠湊過來捧起蘇淩的雙手,將那修長的手指放在唇邊細細親吻。
“淩智勇雙全,宇文熠若能得淩全力相助,何……定然是如虎添翼。你可願做我的謀士,我自然會給你高官厚祿,榮華富貴。”他本想說“何愁天下不定”,忽想起蘇淩的身份,急忙轉了過來。他的身邊原本也不乏出謀劃策的人,但這些人不獨是自己的謀士,還是大燕的臣子,各人都得為自己留條退路,顧及到方方麵麵的利益。而蘇淩則不同,他沒有這些顧慮,出主意時可完全從自己的利益出發。
蘇淩聞言心中一動,若自己成為宇文熠的謀士,便能對大燕的國家大事有更多的了解,也能夠影響宇文熠,對大夏自然有百利。正想順著這話答應下來,轉念一想,自己現在雖然倍受淩辱,卻畢竟是身不由己,但自己若做了他的謀士,在他人看來豈不就是叛國麼?日後自己縱然渾身是嘴,隻怕也說不清楚,一時之間,頗覺難以抉擇。
宇文熠看他低頭不語,卻錯會了他的意思:“雖然本太子希望得到淩的輔佐,但也不妨跟你明說,宇文熠愛你的才,也愛你的人,你若是以此為條件想要離開我的話,勸你趁早不要開口。你是本太子的人,這是大前提。”
既然他已經這樣說了,蘇淩無奈地閉了閉眼睛,輕輕出了口氣:“殿下日後有什麼要蘇淩效勞的,蘇淩無不從命。做官的事還是罷了吧,蘇淩殘疾醜陋,又是個低三下四的男寵,身處公門,難免遭人恥笑。”
竟然如此不識好歹!宇文熠的怒火頓時衝了上來,正想教訓他一頓,讓他懂點規矩,卻又見他衣領中隱隱露出的繃帶,不由心一軟,怒火頓時化為烏有,隻是拉長聲調恨聲道:“隨——你——的——便——。”
兩人各懷心思,均不再說話。
宇文熠心中不快,不一會便鑽出車去,自騎一馬。
一行人快馬加鞭,僅僅兩日便回到了閎都。
宇文熠在第二天的朝會上,當著文武百官向宇文縱橫呈上了行刺自己的刺客所用的鋼刀,再令薛正上殿說明了永州天煞門的情況。
謀刺太子是誅九族的大罪,宇文曜臉色一陣黑一陣白,冷汗直流,幾次想要開口,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覺得如坐針氈。其他人也大氣不敢出,朝堂上靜得出奇。
趁著眾人發愣的機會,宇文熠奏報了災情,言辭間不無誇大,並一再強調,商人和少數官員的惡意囤積,是令災情惡化的重要因素。
“父皇,天下大旱,民不聊生,我朝廷官員不思報效國家、安撫黎民,反而借機囤積糧食,妄圖斂財,這些人不是我大燕的官員,是蛀蟲!”說道激憤處,宇文熠猛地跪倒:“父皇,是可忍孰不可忍,孩兒願請父皇三尺之劍,為國誅除這些蛀蟲!”宇文熠雖說勇武,政事上卻一向低調,今日一反常態,必有原因。
事關切身利益,滿朝文武雖不敢在這個時候跳出來反對,卻都伸長了脖子,想看看宇文縱橫的態度。
宇文縱橫居高臨下,嘴角帶起一個大有深意的微笑:“難得太子一腔報國之心,這事你就放手處理吧!還有,著刑部全力追查太子遇刺一事,不得有誤。”
宇文熠本還準備了一套說辭,想要在宇文縱橫不許時力爭,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容易便答應了,反倒不知該如何是好。呆了片刻,這才叩頭謝恩。
蘇淩回到東宮不久,便接到劉嫂傳來的消息,她在城東買下了一處宅子,與肖知漸搬了過去,也請了管家和十來個護院,現在已經安定了下來,請蘇淩不要掛念。
第二天天剛微明,蘇淩便獨自一人出了東宮,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肖知漸的新住處。院子不是很大,從外麵看也似有好幾重院落,竹樹的枝葉從牆頭探出來。大門半掩著,兩名隱隱可以看見站著的護院。蘇淩又圍著院牆轉了一圈,確定確實比較安全,這才放了心,呆呆站在門外不遠處悄悄張望。
“幹什麼的?這是私人宅邸,你老站在那裏偷看做什麼?”門內的護院看行動怪異,半晌不走,走出門來出聲詢問。
“我是來找人的,不知這裏有沒有一個叫張老六的人?”蘇淩趕緊低下頭,陪著笑。
“你找錯了,這裏沒有什麼張老六。”
“謝謝爺,謝謝爺。”蘇淩一邊走一邊點頭哈腰。
護院轉身進了院子,蘇淩這才轉過頭來,又望了那院子一眼,這才戀戀不舍地離去。
轉過一條街,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轉身看時,卻是劉嫂氣喘籲籲地趕來。
“蘇將軍,聽護院說一個臉上有刀傷的人在外麵張望,奴家便猜是你,果然沒錯。”劉嫂喘著粗氣:“怎麼到了門口又走了?也不進去坐坐。”
蘇淩強笑道:“宇文熠可有派人過來?”
“東宮裏來了幾名侍衛輪流當值,都帶著令牌,這些日子沒人敢來騷擾。”
“那就好,那就好。”
“蘇將軍還是進去坐坐吧。”
“還是不去了。”蘇淩說著垂下眼,神情中是掩飾不住的落寞。
劉嫂不覺辛酸,這些年蘇淩對肖知漸可謂是全心全意,愛護有嘉,原本這君臣二人同陷異邦,正該相互扶持才是,此刻卻連麵也無法相見,怎不令人歎息。
蘇淩一陣黯然,向劉嫂一揖到地:“蘇淩已無顏再見殿下,以後殿下的一切還請劉嫂多多費心了。若有什麼事需要蘇淩的,淩當義不容辭。”說罷轉身離去,任劉嫂如何呼喊,也再未停留。
大街上人聲鼎沸,來來往往的車馬和人流將閎都塞得滿滿實實,到處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蘇淩渾渾噩噩地走著,好幾次差點撞上迎麵而來的車馬,都被險險避過,換來一頓罵罵咧咧,他卻全然沒有知覺。
“客官請進,可有預約?”一張滿是笑容的臉忽然出現在眼前,蘇淩停下一看,自己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來到摘星樓前。
“沒有預約,頂層可還有坐?”
“客官好運氣,今日頂層沒有人,若是往日,沒有預約是萬萬坐不了頂層的。”聽說是要價格不菲的頂層,夥計越發殷勤,一路哈著腰將他帶上了頂層。
蘇淩選了靠南的窗邊坐下,點來酒菜自斟自酌。
樓外依舊是富庶的閎都,閎都之外是坦闊的曠野,遠山給曠野畫上了邊際,把大地和天空共收於一條墨綠色的線條之中。
蘇淩用盡了目力想要望向南方,那裏有自己刻骨銘心的故國和夢縈魂牽的親人。目光穿越了城市原野,卻被粘連在一起的天地所阻隔,自己則似被這天地構築的囚牢鎖住一般。
天際一行南飛的大雁,齊齊煽動羽翼,迎風而行,拋下幾聲單調的鳴叫。
又是一年秋至,算來已是自己在大燕度過的第十個秋天了。這十年自己不僅受盡非人折磨,更是備受淩辱,若不是靠著這份眷戀和責任,無論如何也支持不下來。但如今,故國依舊可念而不可見,怎不叫人肝腸寸斷。
蘇淩端起酒壺,一飲而盡。
酒是陳年的桂花酒,香氣濃冽,勁頭也足。酒入愁腸,不過片刻蘇淩便有了些許醉意,不覺拿起銀筷擊節而歌:“登高遠望望故鄉,故鄉不見人斷腸。歸雁成行淚成雙,猶見落月空照梁。”歌罷悲從中來,不覺淚流滿麵。
外麵傳來鼓章之聲,緊接著簾籠一挑,“蘇兄登樓而歌,叫人痛斷肝腸,看來兄台果然是性情中人。”蘇淩還未轉頭,便聽出這是洛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