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揚州兵武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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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顏在敲門前仔細撫了撫孝衣上不平整的地方,細細整整鬢角的碎發,生怕有一絲不妥被人瞧了去。
她有規律的敲門三下,房內沒有動靜。
若是開門不見人影,卻也是在預料之中,針對這一情況霍家也有準備的說辭,隻是事情會難上幾分。
突然房內傳來一連串物件翻倒的響動,門忽的一下打開時霍顏臉上的驚訝還沒來得及收起。
花溪童衣衫散亂,頭發隨意披著,一隻手開門另一隻手掩著高高鼓起的腮幫,手上似還沾著濕津津的唾液不知道是在貪吃什麼東西,這副模樣倒也不枉霍顏來不及收起的表情。
“唔……”
發現自己開口不能,毫不臉紅的花溪童略作沉思趕忙轉身背對著霍顏大嚼特嚼,把東西咽下去隨手往衣服上揩了揩就立刻轉過來清清嗓子嚴肅道,“我正在想那斬衰該如何穿戴。”
他沒走。霍顏捏了捏衣角。
江湖上的門派不似皇商達貴,不會安排伺候穿衣的丫鬟,可惜花溪童是個嬌生慣養的主,扒衣服很利索要穿回去就成問題,這倒是霍顏沒有考慮到的了。
如若不是他嘴角沾著花生糖碎屑,霍顏覺得他還是有幾分儀表堂堂的樣子。
不過這麼說來,他昨晚出去,隻是為了找些貪嘴的零食?霍顏微微笑了笑,她疼愛的幼弟也愛纏著她吃些集市上買來的零嘴,不過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似是多了些親切,她不由得放緩了語調,盯著這個比她小了三個月,卻像孩童一樣睜著眼睛滴溜溜打量她的大男孩,柔聲道。
“你不曉得如何穿戴麼?我可以教你。”話一出口就自知不妥,有些悔意的擔心對方會拒絕,不想對方笑吟吟的讓出路來,把放的亂糟糟的衣物展示給她看。
還當是對方故意為難她才說的不會穿,沒想到是真的。
花溪童得意洋洋的坐在凳子上拍了拍綁在膝頭的棉墊似是炫耀,“要不你也整一個?”
霍顏抿嘴,但笑不語,按部就班指示穿著一件褻衣的花溪童穿戴的步驟,不想對方手忙腳亂,最後不得已隻能自己動手幫忙,係好用做腰帶的麻繩草草挽了半個結。
花溪童扭著腰,“這怎麼隻是個半結?”平日裏給他打的結都是禮結,蘇行芷說這是禮儀。
“今個是哭喪,潦草的衣著和腰結以示親人逝去的哀痛。”霍顏聲音哽咽,驀地不說話。
花溪童知道自己這是失禮,當下也住聲,跟著往外走。
還沒有走到正堂,就聽見門外吹打的上鼓,燭火味稍濃,熏得花溪童涕泗橫流,讓毫無影響的霍顏都忍不住暗笑他的嬌氣,轉而又想也省了使他假哭的氣力便收了遞手巾的心思。
斷手知客麵無表情的在哀樂中宣讀來者貢禮,安排下人引著客人入堂祭拜,花溪童聽霍顏稱這知客為劉伯,不明白為什麼年紀輕輕的人要被稱為“伯”,想禮節性拜謁不想被這劉伯蒙著層白霧的眸子一看先自蔫了半截,隻得作罷。
靈前霍宇怕早已跪了不少時辰,小嘴發青,花溪童見了略有擔心忍不住低聲喊了少年幾句。霍宇後知後覺的雙手捧著一塊不知什麼牌僵硬轉過來看他,隻見嘴唇帶血,怕是咬的,兩行清淚順著臉頰往下流,加之霍顏跪在一旁哭喪,嚶嚶的聲音混著靈前的清音鑼鼓讓花溪童頭皮一炸,隻得蔫蔫的用被煙熏的淚眼跟著跪在靈前,霍宇和知客劉伯曉不得花溪童的淚是被熏的,見他眼淚汪汪倒也吃驚不小。
來吊喪的親友一個接一個,但是花溪童覺得他們臉上神情詭異,加上鼓聲一直不得間斷,早在一盞茶功夫花溪童就已雙腿酸麻難耐,隻得偷偷瞟著堂外漫天灑下的冥紙,又往麵前燒著的盆火中添了把冥紙。
昨日傍晚就聽見山莊裏吹吹打打,送三禮已成,和僧道吃的是一樣的齋席,但堂外依舊分兩半坐著僧道兩派念經超度,花溪童覺得好生奇怪。
快進晌午,劉伯念叨,“時辰已到。”
三個跪在靈前的孝子孝女皆有人攙扶起,花溪童沒反應過來但多虧這沒有比霍家姐弟晚一拍,後被帶退一旁,但是因為腿太酸麻直接掛在扶他的丫鬟身上。
霍宇往前一步脫了孝服反換上一身吉福,獨自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禮。
一旁的丫鬟端著兩塊硯台,劉伯抬袖,一塊磨著墨色,一塊研著朱紅。靈堂前的桌角雞籠裏裝著隻白公雞,劉伯執起隻新毛筆,對著東方深吸一口氣,又慢悠悠的吹向筆端,沾好墨後接過霍宇呈上的寫著霍家家主之王位的主牌向王字上添了一點成主字,先黑後紅最後用金針紮破雞冠的雞血,如此三次,神神叨叨卻莊重肅穆,讓花溪童想笑卻不敢硬生生癟著。
霍宇卻一臉莊重的再度三叩九拜,將主牌呈了放到靈位上去。
花溪童見這神主直接放到了主位上,想是這霍輝是下任家主又英年早逝,受到了和父親同樣的禮遇。
撐著花溪童的丫鬟大氣不出小臉通紅,要撐住一個男子定費力氣,花溪童抖抖腿肚子剛站好,就聞到一股烤肉香。
時近晌午,隻吃了蘇行芷做的綠豆糕填肚子的花公子立刻變成花孫子,聽著肚子咕嚕的抗議聲,抬頭看見坐在房梁上光溜溜的腦袋下,死魚眼瞪得虎大,燒雞吃的油光水滑的臉,登時大吼一聲。
“你這該死的賊和尚!居然敢一個人吃獨食!”
賊和尚一碼光溜溜的腦袋,油手指往破了兩個大洞的破僧衣上一楷,拎著燒雞便逃,花溪童起身便追,誰料這孝服礙事,便手忙腳亂的一把扯下。
這靈堂喪事本莊嚴,被花溪童這一出一打攪,霍家上下居然愣在原處未有半分作為,花溪童本就沒想到自己是在胡鬧,自然沒有注意。
他甩開孝服,一邊心疼膝頭綁了棉布居然沒多大作用一邊喊著讓那賊和尚停下,絲毫不停留的跟著出了兵武門的大門。
正門牌匾下立著個帶著鬥笠的江湖女子,穿著雪白的勁裝,腰間別著條黑色長鞭,頭發一條一條的編了滿頭,雖與衣著反差極大卻別有一番風味。見花溪童出來,眉頭一皺再手一揚,一件新的鵝黃外衫便搭在他的肩頭,花溪童合起衣襟,隨手拿腰繩打個死結,衝這女子甜甜一笑。
“四姐!溪童可是真的跪不得了!”
鴉雀無聲的大堂內,所有人都盯著出現在靈堂前穿著一身黑色勁裝背著一把大弓頭纏白紗的男子。他像是早已知曉被花溪童扔出的孝服將會落到哪裏,抬起手略一側身便將孝服穿到身上。
他恭敬的對著靈堂跪拜,俊朗的眉眼炯炯有神,桀驁不馴的勾起嘴角。
“花家三子花持痕,前來吊拜。”
霍顏遠遠地就看見那個立在正門下的白衣女子,她略作思索便鬆了口氣,當下專心致誌打量起麵前已經起身的花持痕來。
花持痕和花尋跡遊曆江湖,上次出沒已在關外,原本早就不抱期望,沒想到真的來了。
如果能借助花家,那麼這一回,霍家便……霍顏鬆了口氣。
花持痕靜靜的看著她,霍顏不著痕跡的吸氣後認真的回看回去,做了個請的手勢。
兵武門盛產兵器,過去幾十年在江湖上結仇不少,如今霍家少主殞命,家主又臥病不起,仇家在這個時候必然虎視眈眈,而花持痕初入江湖的時候曾經被霍家家主救過一命,他背著的大弓被稱為滅天弓曾是兵武門的鎮家之寶,在這一點上來說花家欠了霍家很大的人情,所以在這被多方勢力虎視眈眈的危機時刻霍顏才會冒這麼大的風險拉花家下水。
因此饒是花溪童再如何任性,在他三哥到來之前,也不得不暫時冒充“花持痕”。
隻要花家二俠站在霍家山莊,那些潛伏在山莊裏外的人就不會輕舉妄動,任何想要動霍家的人都要掂量一下自己能不能承擔惹火花家的責任。
霍宇依舊跪在靈位前,花持痕路過的時候摸了摸少年的頭,霍宇默默的看他一眼,又把視線放到靈位上。
花持痕隨著霍顏走進後屋,卻不坐,霍顏吩咐下人上茶後也隻好陪著他站,花持痕摸著瓷茶杯,喝一口便放下,目光炯炯的盯著霍顏。
花持痕在花家五個兒子中長相是最平凡的,氣度卻最為自由軒昂,加上闖蕩江湖多年,越發的有花家家主年輕時闖蕩江湖的影子。是以霍顏抿嘴不肯先開口說話,怕被他揪住什麼錯誤。
花持痕也不慌,解下背著的滅天弓就隨手擱在一旁。
霍顏皺起眉來,這下她實在無法沉默。
“這是為何?”
花持痕笑笑,語調卻單調平板,帶著一點點的寒意。
“花持痕浪跡天涯隻為尋跡一人,自此你我二人不再受婚約束縛。”說完他頓了頓,“如果你想做的隻和兵武門有關,那麼花家仁至義盡,如若不是,花家也與之並無幹係。”
霍顏看他一眼,繃的緊緊的臉上隱約露出一點笑來,她點點頭。
“好。”
花溪童的腿很痛,所以他終於追著賊和尚下了山離揚州城還有一點距離的時候,他就忍不住一屁股坐在一塊石頭上不走了。
賊和尚見他不再追,不大滿意的折返回來,往花溪童那邊扔幾塊石頭想引得他再追,花溪童壓根不搭理他,末了賊和尚終於老不樂意的蹲他麵前雙手合十瞅他。
“阿彌陀佛,施主這就不追了?”
“哼!”花溪童捏著膝頭,“你愛跑哪跑哪,小爺懶得搭理你。”
知曉這和尚的都喊他賊和尚,因破戒吃肉喝酒被逐出寺去,無人知曉他的法名。這賊和尚使得佛影腳,花溪童輕功比不過的不算多的人中就有賊和尚一份,被逐出寺後仗著佛影腳還不時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花家家主時常宴請各路好漢的時候,這賊和尚偷過幾碗肉吃,因而識得花溪童。
賊和尚從懷裏悠悠掏出一隻鐲子來,“看來這血鐲今日要皈依我佛門下。”
花溪童懶洋洋往懷裏一摸,再懶洋洋的衝他伸手,懶得說話般吐了兩個簡潔的字,“還我。”賊和尚睜著死魚眼,無趣的將鐲子還去,搖頭道,“早知如此,和尚應該摸了你脖上掛著的寶貝。”
花溪童鼻孔朝天不屑道,“你當屁大點東西都是寶貝,我隻當膝蓋是寶貝。那霍老兒救的又不是我,卻要讓我替三哥跪那幾個時辰。”
賊和尚阿彌陀佛一聲,“有因必有果,施主驕奢淫逸,我佛有眼。”
“你找打!”
賊和尚不怵花溪童,從懷裏掏出用荷葉包起的燒雞,就地打坐張口便啃。
花溪童咽咽口水,“賊和尚,佛祖在罵你咧。”
賊和尚搖頭晃腦,“和尚不能吃肉,所以和尚不吃肉。”
花溪童一笑,“可是沒說肉不能吃和尚呀?”
賊和尚一頓,沒理解花溪童的意思,吮吮手指,“什麼?”
花溪童虎視眈眈的一伸手,扯下一隻雞腿塞進嘴裏,末了拉起賊和尚破了兩個窟窿的僧衣擦幹淨有油的手指,怡然道。
“去到花樓,還不知道是和尚吃肉,還是肉吃和尚哩!”
賊和尚僵了半天,猛地把手上的燒雞往花溪童那一摔。
“施主又欺負和尚!”
花溪童堪堪避過,嘖嘖幾聲,“不知你這缺德和尚是怎麼摸到霍家的,霍家上下亂糟糟,正巧放過你這偷雞的賊。”
“阿彌陀佛,這可冤枉了和尚,和尚原本是想偷另一夥人的,誰想他們是盯上了霍家的賊,和尚這才跟著他們混進霍家去,”賊和尚訥訥道,“和尚躲在廚房,看見那霍施主要往這些吃食裏放軟香散,和尚見著可惜,自然要去拿一隻。”
“賊?”花溪童驚得跳起來,“又是哪個霍施主?”
賊和尚不解的看著莫名其妙火燒眉毛的花溪童。
“自然是霍輝霍施主。”
“他娘的!”花溪童急了,一把抓起賊和尚的衣襟,“你別亂說!”
賊和尚雙眼一閉,“和尚不說謊話。”
花溪童瞪大眼睛,驚恐道,“莫非我三哥不是來幫忙的!”
話音剛落,一陣破空聲攜風而來,花溪童無法辨別方向,隻好把賊和尚當盾牌一樣抓起來擋在麵前。賊和尚阿彌陀佛一聲,啪的一巴掌就將迎麵而來的一把刀空手接白刃給接住了,這用刀的人可能不擅長用刀,見刀被接住,立刻鬆手扔掉兵器,啪啪啪打出好幾個鐵球。
賊和尚依舊被當做盾牌,隻好啪啪啪繼續接住鐵球,剛接住定睛一看便嗷嗷直叫,將這些盡數扔往一邊,這些鐵球一落地便紅光一閃,在地麵炸出一個坑來,居然是霹靂彈。
花溪童探頭探腦的湊出來,疑惑的咦了一聲,賊和尚不明所以的質問道。
“花施主,你這是什麼時候惹上的霹靂堂仇家?”
花溪童咬著指甲很無辜的搖頭,看那邊的人使勁扔賊和尚使勁的接。
終於扔霹靂彈的人扔累了,氣喘籲籲的指著花溪童大罵道。
“你……你、你這個花家的三孫子!居然背信棄義在這個時候和霍小姐解除婚約!你、你……吃老子一霹靂彈!”
當年霍家家主救了花持痕一命,又見花持痕年少有為,便讓花持痕同霍顏結下婚誓,然而問題是……
“誰解除婚約啊!當年我三哥就沒有答應這個婚約!我三哥喜歡的是我四姐!”也因為駁了霍家主的麵子霍家還將滅天弓贈給花持痕,花家才欠下這麼一個不得不還的人情。
花溪童跟著咆哮完,賊和尚在一旁聽得一愣一愣,訥訥道。
“花施主的三哥喜歡花施主的四姐……這不是亂倫嗎……”
偷襲者顯然也是一愣,花溪童瞪了這兩人一眼。
“我四姐雖從花姓,卻是我爹結拜兄弟的遺腹子,同花家無半分血緣。”
偷襲者訥訥問,“你不是花持痕?”
花溪童看到偷襲者的臉也愣了一下,“我是花家七子花溪童,你是誰?”
偷襲者摸了摸那張圓圓嫩嫩的臉上極度不協調的八字胡,尷尬道,“我是霹靂堂次子沈恩則,聽說霍家出事了所以想趕過來幫忙,沒想到認錯人了……抱歉抱歉。”
霹靂堂次子沈恩則,江湖赫赫有名的二十五歲的、哪怕是用胡子也無法遮擋的讓花溪童瞬間有了自信的娃娃臉。
花溪童沒有忍住笑了起來。
沈恩則滿臉通紅,“我、我隻是聽說霍顏小姐處境艱難,所以同病相憐想來助其一臂之力,沒、沒有其他意思!”
霹靂堂和兵武門因為都經營兵器而在生意上爭鬥不休,尤其前幾年霹靂堂向兵武門的二小姐提親還被霍顏親口拒絕導致兩家關係更加緊張。
沈恩則被花溪童戲謔的眼光盯得更加結巴,“不是……提親那個雖然是我,但是是爹娘的決定……不不、我……”
花溪童笑了個半死,突然之間打住。
“糟了!霍顏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