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陽宮距雲絲瑤住的福臨宮並不遠，她跟著涵走了一會兒就到了。
    宮門敞開著。可以聽到婦人哼唱著滄桑的曲調。對雲絲瑤而言，這曲子似曾相識。
    “涵，我自己進去好了，你先回去吧。”踏入翔陽宮之前，雲絲瑤阻止了要跟在自己身後的涵。
    涵似乎很不解：“可是，聖女大人——”
    “放心吧，我記得回去的路。”她微笑說。
    “是，聖女大人。”雲絲瑤的堅持終於使她屈服，她行禮而去。
    看著涵的背影，雲絲瑤歎了口氣。她仿佛又看到了薔的影子——今生，我們還會再相見嗎？
    在翔陽宮唱歌的是一個老宮女。雲絲瑤進去的時候她正坐在一棵樹下納涼。她一邊搖著一柄小扇，一邊哼著那熟悉的曲調，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
    “請問，這是什麼曲調？”雲絲瑤走進她，試探著問。
    她抬頭看到了雲絲瑤，慌亂站起來行禮，臉上的表情既惶恐又驚喜，還有一種雲絲瑤無法理解的傷痛。
    “奴婢浣拜見聖女大人。”
    “快請起。”雲絲瑤將她扶起，說，“你剛剛哼唱的曲調很熟悉，我好像在哪裏聽到過，這是什麼曲子？”她一直在追問關於那支曲子的事，因為她知道，這支曲子在她的記憶裏占據著非常重要的位置。
    浣站了起來，有些緊張地說：“這是奴婢家鄉的古曲了。奴婢不自覺唱了出來，聖女大人見笑了。”
    “可是我好像從哪裏聽到過。你的家鄉在哪裏？”
    “在極北的寒址城。現在我哼的曲調，是後來鎏王子修改過的，恐怕這世間也隻有鎏王子和奴婢會哼了。”說到鎏王子的時候，她的臉上掠過一絲傷感。
    雲絲瑤想既然自己沒有去過寒址城，那麼一定是鎏王子曾經哼唱過這支曲子被她聽到過，所以才會覺得這般耳熟。這支曲子如同一根絲線，似乎牽扯著很多記憶和感覺。
    雲絲瑤蹙眉想著，而後又失落地搖了搖頭，她知道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她沒能想起來。
    “你是鎏王子的侍女嗎？這個宮裏好冷清，隻有你一個人嗎？”她問浣。
    “回聖女大人，奴婢是鎏王子的乳娘。鎏王子失蹤已經三年多了，這期間，這宮裏的侍衛侍女們幾乎都被遣散殆盡了。但是奴婢因為太老了，腿腳又不方便，老家也沒有親人了，所以峻王子殿下特別恩準奴婢在這個宮裏終老。”
    “原來是這樣。”雲絲瑤點頭，同情地看著麵前這個孤寂的白頭宮女。
    “奴婢在很早之前就見過聖女大人了。”浣突然說。
    “怎麼可能，這應該是我第一次來到這裏啊？”
    “不，奴婢見過的，其實是聖女大人的畫像。”浣看著雲絲瑤，目光變得有些縹緲了，似乎在回憶著被自己非常珍視的某段過去：“在很多年前，鎏王子跟隨雋禊大人出宮，回來後便開始魂不守舍，把自己關在書房裏幾天不出來。後來奴婢才知道，他是在畫您的肖像。”
    “畫我？”雲絲瑤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
    “嗯。”浣點頭說：“畫了很多很多您的肖像，卻沒有一幅令他滿意。”
    “我可以看看那些肖像嗎？”
    浣搖了搖頭，說：“都已經被鎏王子毀掉了。雖然奴婢覺得每一幅都很美，而且現在看來，每一幅都很像，但是鎏王子還是堅持說沒有一幅能體現出您的神韻。”說著，浣竟然流下了淚水。
    “浣……”雲絲瑤也跟著傷感起來。
    浣繼續說：“三年前，鎏王子臨行前對奴婢說：‘浣，現在我以王位繼承人的身份去迎接聖女大人，但是我再也不會回來了。這個國家就交給峻王兄了。我很自私也很無能，因為我決定帶聖女大人永遠離開我們生命中的一切。你不要太掛念我。還有一件事，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幫助。如果……如果我沒有成功，聖女大人最終還是被人接到這宮裏——當然那時，我肯定已經死了，請你務必把這封信轉交給她。’”說完，她模糊的雙眼再次被淚水浸濕。
    “我不相信他已經死了！”雲絲瑤激動地說。
    “奴婢也不相信。殿下現在一定在某個地方，還想著帶您遠走高飛，隻是一時無法脫身。不過奴婢還是要把信交給您。請您跟我來吧。”說著，她轉身跛行著向後殿走去。
    雲絲瑤跟在她後麵。剛剛聽她說腿腳不好，沒想到已經到了必須依靠拐杖才能走路的地步。
    “你自己一個人在這個宮裏不寂寞嗎？平時有人陪你嗎？”雲絲瑤不禁同情起她來。
    “多謝聖女大人關心，奴婢已經習慣了。”
    “這宮裏的各種事務一直都是你處理的嗎？”
    “嗯，一切都和鎏王子走的時候一模一樣。如果哪一天他能回來入主王宮就好了。”
    “你好像不太喜歡峻王子呢？”雲絲瑤試探說。她很想知道宮裏的人對峻王子的評價。
    浣沒有立刻回答她。沉默了片刻，她低聲說：“奴婢不敢。隻是當年若沒有他，或許鎏王子也不會出此下策帶您遠走高飛。”
    “為什麼？”
    “若沒有他，鎏王子便是唯一的王位繼承人。他一旦成了王，便可宣告天下，娶您為妻，不必擔心來自兄長那邊的壓力。”
    雲絲瑤皺起了眉——浣的想法似乎太單純了。廢除聖女崇拜一事，即使沒有峻王子，還是會有其它無數阻力的。雖然西塔王成功了，但是代價異常巨大。
    “如果這樣做，百姓會以為他是一個褻瀆神靈的暴君吧？”雲絲瑤提出了異議。
    “這……”浣似乎意識到了自己想法的漏洞，說：“確實人和神之間，是有著巨大的差別的。”
    “問題的關鍵在於，我不是神。”話一出口，雲絲瑤知道自己多嘴了，這樣下去她要解釋太多東西，而且一旦知道了事實真相，浣很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還好浣沒有深究她的話，隻是以為她在自謙，連忙說：“您是聖女大人，當然是神一樣的存在了。”
    浣其實根本無法想象她一直崇拜的聖女大人隻是一個人，所以對她剛剛的話才沒有多想。或許她當初也隻是因為對鎏王子的過分溺愛，才接受了聖女和鎏王子的戀情。這樣想著，雲絲瑤對浣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她溫和地說：“浣，謝謝你為鎏王子，也為我做了那麼多。”
    “聖女大人不必道謝，這一切都是奴婢的榮幸。”
    就在這一瞬間，雲絲瑤似乎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她疼惜地看著浣弓起的背和折斷的腿，不無痛心地說：“為了保守這個秘密，你失去了很多吧？”
    聽到她的話，浣的身體微微一顫，卻沒有說話。
    雲絲瑤歎了口氣，因為她明白了浣不得不呆在這宮裏的理由——這是對她的軟禁，或許她的家人也因此被殺害了……
    “真的很感激你，浣。”雲絲瑤已經熱淚盈眶。
    “這一切，都是奴婢的榮幸。”那個駝背跛足的老人用她蒼老的聲音真誠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