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珺大人求見。聖女心情忐忑地請他來到自己的房間，才知道他是為她送嫁衣來的。
    沒想到為自己送來嫁衣的人竟是珺大人，看著拿著嫁衣溫潤如玉的他，聖女不禁百感交集。她苦澀地笑著，從他手中接過嫁衣，請他坐下，然後讓茭為他沏了茶。
    “聖女大人請先試穿一下，如果有什麼地方不合身，我馬上送回去修改。”
    “嗯。”聖女點頭應著，拿著嫁衣走向屏風後。
    “聖女大人，我來幫您。”茭說著跟上了她，“這麼漂亮的嫁衣茭還是第一次看到，聖女大人穿上一定會更加光彩奪目的！”
    “茭，”聖女站住了，對她說：“我自己穿就可以了，你先退下吧。”
    “聖女大人……”茭不解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什麼心情低落。
    “如果需要，我會叫你的。”聖女強作笑顏說。她不讓茭留下，是怕她看出自己的憂傷，以及這份憂傷的原因。
    茭順從地點了點頭，便下去了。
    聖女呼了口氣，拿著嫁衣走到屏風後麵，頓時淚流滿麵。她仰起頭，努力抑製不斷流出的淚水，深呼吸，讓心情平複。此刻在她看著，這件火紅的嫁衣並不美，反而像是侮辱恥笑壓迫奴役以及束縛的象征。她好想扯破它，遠走高飛……
    或許因為聖女試穿了太久，珺大人有些擔心地問道：“聖女大人，您還好嗎？要我去叫侍女來幫您嗎？”
    她慌忙拭幹了淚，答道：“不——不用了，我馬上就好了。”
    珺大人接著說：“聖女大人，陛下派我去鎮守邊疆——”
    她知道他要說什麼，她不能讓他說下去，不然，她一定會動搖的。她已經下定決心不要再連累他了。於是她假裝沒有聽到他的話，笑著從屏風後走出來，一邊轉著圈一邊對他說：“珺大人，看，怎麼樣？漂亮嗎？”
    “聖女大人，您剛剛哭過吧？”他並沒有評價她的嫁衣。那隻是一件嫁衣而已，他真正在乎的，是她。
    聖女強作歡顏，笑著說：“是啊，我覺得很激動很興奮呢。沒想到我就要成為王妃了，我做夢都沒有想到過。”說著，她拉起裙擺，繼續向他展示她的嫁衣，“看，很合身呢。珺大人，我好看嗎？陛下會喜歡我嗎？”
    他沒有附和她偽裝的幸福，相反，他的表情突然變得很憂傷。他走向前，她下意識地後退。他握住了她的手腕，直視著她的雙眼，說：“不要再逞強了，颸颻。跟我走吧，我帶你離開西塔國。你放心，我們都不會有事的——”
    聖女用力掙脫他的手，卻沒有成功。她故作輕鬆地笑著說：“莫非珺大人暗戀我？這樣可不行啊，我都要成為王妃了。以後我會做一個好王妃，珺大人也要做一個好臣子哦。我們一起效忠陛下。像這樣肌膚相親，可是要絕對禁止的哦。”
    ——不是的，我想說的並不是這些，我一直在等你的這句話，好像已經等了幾千年幾萬年，滄海桑田，無限輪回，我隻對你鍾情，為你守望。隻是此刻，我不能答應你。因為我明白，除了這裏，你已再沒有容身之處。你帶我離開，隻能成全我的自由，卻無法讓你解脫。我不能再幹擾你的人生了……
    “颸颻，不要在逞強了……”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遊移。
    她趁機掙脫了他的手。淚水馬上就要滴落下來，她笑著說：“好啦，這套嫁衣很合適，我去換下來。”說著，她轉身走向屏風後，背向他的瞬間，淚流成河。
    然而他卻拉住了她的衣袖，柔聲說：“你變了很多，變得堅強了，颸颻。但是這次，聽我的好不好？你明明不想嫁給陛下的，為什麼要說這些話折磨自己？跟我走吧——如果你願意，我會把你送回東塔國；隻要你願意，我會帶你到任何地方……”
    她用另一隻手拭幹了淚，轉回頭，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想跟你走，珺大人。我要嫁給陛下，我想做王妃，我要留在這座宮殿裏。”
    他頹然鬆開了她，輕歎一聲，說：“既然聖女大人如此堅持，珺也不便再行勸說。隻是，如果您改變主意，請立即——”
    “我不會改變主意的。”她堅決地說，打斷了他的話。
    珺大人心痛地看著她。
    她移開了正注視著他的視線，說：“珺大人請先坐下稍等片刻，我去將嫁衣換下。”說完，她繞到屏風後麵，脫下嫁衣，換上了自己之前的衣裙。出來的時候，珺大人還站在原地。
    她把嫁衣交給他，說：“請轉告陛下，非常合身。”
    “那麼，我先退下了。”他的語氣似乎很失落。
    聖女沒有看他的眼睛，她怕自己承受不住那份心痛。隻是在他轉過身去之後，她才抬頭，貪婪地注視著他的背影，想要把他深深地印在腦海之中。
    珺大人推門而出的時候，正好撞到了要進來的矞孜。
    “矞大人在偷聽嗎？”珺大人鄙夷地問。
    “怎麼會？”矞孜擺了擺手，笑說：“聽說珺大人把我做的嫁衣送來了，我過來看看聖女穿著是不是合身呢。”
    “進入他人居室之前通報，是這宮裏最基本的禮數，矞大人不會連這都不知道吧？”珺大人冷冷地說。
    矞孜低下頭，咬牙切齒地說：“矞孜失禮了，請聖女大人原諒——”
    “還望矞大人以後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珺大人打斷他的話，說。
    “當然，矞孜以後一定注意。”矞孜低聲說。
    “原來這嫁衣是你做的，很合身，謝謝你了，矞大人。”聖女說。
    “隻要聖女大人穿著合身就好，矞孜再辛苦也是應該的。”矞孜笑著說，“雖然幾夜沒合眼，通宵趕製，但如果能得到聖女大人的稱讚，也是值得的。”
    “好吧，很漂亮。”聖女淡淡地說。
    聽到聖女有氣無力的應答，矞孜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珺大人，說：“怎麼，難道剛剛發生過什麼不愉快的事情嗎？”
    沒有人回答他。他微微一笑，好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說：“我知道了，莫非珺大人說聖女大人身材太差嗎？關於這一點，聖女大人請放心，與身材和外貌相比，陛下更看重聖女大人的才智與膽識。”
    珺大人知道他隻是在拿他們取樂，沒有理他，徑直走了出去。
    “我才沒有什麼才智與膽識……”聖女呢喃自語。
    珺大人離開後，矞孜看著他走遠，關上房門，對聖女說：“看來珺大人還在怨恨我呢，怨恨我在黧鷙叛亂的時候向陛下獻計，使你處於危險之中。”
    聖女沒有理會他的話，問：“矞大人來找我隻是想知道嫁衣是不是合身嗎？”
    “哦，算是吧。”
    “那麼，矞大人，很合身，謝謝你。現在可以讓我單獨呆一會嗎？”聖女冷淡地說。
    矞孜看著她，體諒地微微一笑，說：“當然。矞孜先退下了。”然後轉身離開了她的房間。
    矞孜走後，聖女再也站立不住，她坐下來，趴在桌上，痛哭流涕。她想或許這是她最後一次見到珺大人了，沒想到竟是這般光景。記得以前每年禊哥哥的忌日，她都會去為他掃墓。她曾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一切可以重來，如果他們可以在另一個時空中相遇，忘記過去的一切，以另一種身份相識，該有多好。那樣的話，她一定會比過去努力十倍，就算是死，也要轟轟烈烈地愛他一次。他就是那個讓她即使付出生命也心甘情願的男子。但是，當這一切終於成為了現實，當他更名換姓成了西塔國的左大臣珺大人而她又失去了記憶被他所救，雖然他們再度相遇，但她還是不得不放棄愛他的念頭，不得不放棄與他在一起的機會——因為她終於明白，讓他活下去，去感受未來的幸福，是比任何事都重要的——她的未來可以沒有他，但他不能沒有未來。
    她恣意地流著淚，歎息著命運的捉弄，以及自己所失去的一切。直到淚水流盡，她起身洗了洗臉，開始考慮之後的事情：就要離開這座王宮了，要帶走什麼呢？在西塔國的這段時間裏，隻有與禊哥哥重逢的這段記憶才是最寶貴的。帶上它，對她而言，就已足夠。她想或許到了東塔國，她將不得不履行聖女的義務，終生被囚禁在高塔之中，不問世事，也不能見任何人。但是，她不會屈服於這樣的命運。她會像雲渟溦一樣，去抗爭，並不僅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所有聖女族的人——她要讓他們所有人都從這種命運中解脫出來。她希望將來有一天，對於平原上的人們而言，聖女族將不再神秘，他們可以融入到平原的民族之中，可以和平原上的人們成為朋友甚至戀人。這是她的最終願望。為此，她必須回到東塔國，與東塔王交涉，讓他像西塔王一樣，廢除千年的信仰。她知道這並不簡單，但她已經有了為此犧牲一切的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