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塔之顛篇 卷一 記憶之門 第007章 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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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塔國邊城翡田。大軍駐地中,將軍歆藍正臥病在床。
“藍——”推門而入的,是有些興奮有些疲憊有些憂慮的西塔王。他身穿便服,進入房間後就遣走了在一旁服侍的婢女。
“陛下,您怎麼來了,臣不是寫信告訴您不要來了嗎?您沒有收到臣的信嗎?為什麼穿成這個樣子,是秘密來見臣的嗎?宮中發生了什麼事嗎?為什麼不事先通知臣?”原本躺在床上的歆藍聽到王的聲音後,蹙眉艱難地坐了起來。
“收到了收到了。孤不是為探病來的。孤決定禦駕親征,今夜剛好路過翡田。孤的軍隊就駐紮在你後方的山中。今晚孤剛好有空,便來看看你。”王說著,不客氣地坐到了他的床邊。
聽到他的話,歆藍笑了——王說了兩個“剛好”,實際上應該沒有一件事是“剛好”的。他強調不是為探病來的,那一定是為探病來的。和王從小一起長大,沒有人比他更了解王了。雖然心中滿懷感激,但歆藍還是皺眉說:“陛下,黧鷙的野心我們都很清楚。他把聖女交給我們,是誘您到前線來的陷阱。明知如此,您為什麼還要來呢?您知道的,以他的性格,一旦發現東塔的聖女,一定會計劃用聖女作為進攻東塔國的武器,從而一舉攻下東塔國的。但他並沒有這樣做,反而故意讓臣察覺到聖女的存在。他知道臣一旦發現聖女,一定會把她交給您,而您一定會把聖女當作戰爭的籌碼,為了最終的勝利,禦駕親征。但這場戰爭注定不會在短期內結束,我軍還可能要深入到東塔國腹地,到時就不可能像過去那樣一直由臣的軍隊伴您左右了,這樣他就會有充足的機會刺殺您。”歆藍的聲音並不高,卻句句在理。
然而西塔王好像沒聽到他的話似的,憐惜地看著他蒼白的臉,心痛地說:“怎麼會病成這個樣子呢?”
“陛下,現在不是討論臣的病情的時候,您必須回宮去!”歆藍繼續皺眉說:“或許現在黧鷙的下一步計劃已經展開了。您無論如何都不能到曦水河邊去。”
王不耐煩地將頭轉向一邊,不去看歆藍急切的雙眸,高傲地說:“他應該很清楚,孤是故意留他一命的。他現在更應該對孤的不殺之恩感激涕零才對。況且,他不是一個能做出精細籌劃的人,他的智力,僅限於兩軍對壘的戰場。”
歆藍歎了口氣,說:“陛下,請您認真一點。臣同意您對黧鷙的看法,所以臣覺得更可怕——在黧鷙背後,一定存在著一個很可怕的人。他比黧鷙高明很多,他在為黧鷙出謀劃策,他在利用黧鷙。他的目的,是您的江山。”說完,歆藍咳了起來。
“藍,不要再說這些令人煩心的事了,好嗎?孤知道了。”王說著,把一杯水端到歆藍嘴邊,低聲說:“有人想要孤的江山,就讓他拿去好了。”
歆藍接過水杯,喝了水,不再咳了。道謝後,他看著王,深深歎了口氣,說:“陛下,現在這件事迫在眉睫,他們已經蠢蠢欲動了——”
王擺了擺手,說:“好了好了,孤知道了。你是想說,有人在利用孤的棋子針對孤,不管結局如何,孤都是輸的一方,對嗎?要麼拋棄自己的棋子,要麼被自己的棋子吃掉……”
“陛下,原來您早就知道。”說著,歆藍微笑著看向他。
王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微笑說:“放心,孤不是這麼容易就輸掉的人。”
歆藍又喝了一口水,說:“這樣臣就安心了。不過,陛下對黧鷙背後的那個人有什麼頭緒嗎?”
聽他還在談論黧鷙,王有些不耐煩了,說:“藍,難得孤來找你,不要再說這些了。你的身體本來就很虛弱,這幾年又在外麵東征西討,太辛苦了,不如跟孤回王都去吧?”
歆藍看著他,敏感地覺察到了什麼,說:“陛下,是不是最近宮中發生了什麼事,令您不開心了?現在的您,看起來有些憂鬱呢。讓我想想,有珺大人和矞大人在您身邊,應該一切都很順利才對哦……莫非,是他們中的某人犯了什麼錯?”
王沒有看他的眼睛,皺眉說:“藍,孤最討厭你猜來猜去了。”
歆藍笑了,他知道自己猜中了。於是他笑著說:“因為每次臣都能猜中您的心事吧?從小到大,一直都是這樣——每當您心情不好的時候,總會出現在臣身邊,讓臣陪著你。這樣看來,臣算不算是您的一種歸宿一種慰藉呢?”
“你再說下去孤就生氣了。”王擺出一副生氣的樣子說。
“是,是,臣不說就是了。”歆藍笑著說:“對了,那位聖女大人當時傷得那麼重,不知現在怎樣了?”
“還好,已經幾乎康複了,隻是失去了記憶。”王不無輕蔑地說。
“陛下好像很不喜歡她呢。”歆藍眼神犀利地看著王,問:“您不打算把她當作戰爭的籌碼嗎?”
王歎了口氣,說:“關於她,孤自有打算。”
歆藍又笑了。
“笑什麼?”王有些生氣地問。
歆藍說:“陛下每次說自有打算的時候,其實都沒有打算吧?臣終於明白陛下心情不好的原因了,是因為那位東塔的聖女吧?至少,起因是她吧?”
王不耐煩地說:“孤告訴過你不要亂猜了。”
“是,歆藍知罪。”歆藍微笑著說。說完,又咳了起來。
王立刻起身,又給他倒了一杯水。歆藍喝了水,咳嗽漸漸止息。王讓他躺下,幫他蓋好棉被,低聲說:“藍,孤可能會失去一些東西。”
歆藍看著他,知道他正在做抉擇,溫和地說:“陛下真的那麼在乎那些東西嗎?”
王微微皺眉,說:“怎麼說呢,其實是舍不得。”
歆藍微笑說:“人們常說,有得必有失。其實,失去的時候何嚐不會有所收獲呢?”
王沒有說話。
歆藍知道他正在做決定。他知道王其實並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見,而是在尋求他的支持。在他說他可能失去一些東西的時候,他就已經決定舍棄那些東西了。但他還需要一點鼓勵一點支持,所以,雖然不知道王說的是什麼,但歆藍還是給了他鼓勵和支持。王一直都是這樣,獨自一人做決定,然後幹脆徹底地執行。大多數情況下,他的決定都是正確的;偶爾錯誤的時候,歆藍就會站出來,糾正錯誤,彌補過失。
或許因為王思考了太久,歆藍說:“陛下,歆藍會一直在您身邊支持您的。”
王看著他,點了點頭,聲音有些蒼涼地說:“藍,如果再失去你,孤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陛下永遠都不會失去歆藍的。”歆藍承諾說。或許是感到氣氛有些沉重,歆藍接著說:“對了,陛下現在已滿二十歲了,不可以再把婚事拖下去了。陛下現在感到孤獨,擔心將來會一無所有,一定是因為身邊沒有女人!”
“你知道孤最討厭這個話題了,藍!”王有些生氣地說。
“可是陛下不可以沒有王妃——”在王生氣的時候還敢繼續說下去的,就隻有歆藍了。
但王卻打斷了他的話,說:“沒有又怎樣!”
“那麼王族的血脈——”
“所謂王族,除了那個姓氏,和一般人又有什麼區別?”王再次打斷他的話說。
看到王確實很生氣,歆藍隻有用柔和的語氣勸說:“陛下,此事已經不可以再拖下去了……”
王歎了口氣,語氣也柔和了下來,說:“藍,如果孤死了,就把王位給你;如果你不要,就給你的兒子。”
“陛下,不可以說這麼不吉利的話!歆藍永遠都不會接受這些的!”歆藍正色說。
王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了:“好了好了,不說這些了。”
但歆藍依舊不依不撓:“莫非陛下真的像傳言中說的那樣,隻喜歡男色嗎?”
聽他這樣說,王怒視他說:“藍,你不想活了嗎?”
歆藍知道他並不是真的生氣,笑道:“歆藍該死。”
王歎了口氣,溫柔地說:“以後不要再說這句話了,藍。總說不吉利的話的人,是你。沒有孤的命令,你不能死,藍。”
氣氛頓時變得傷感起來。
“說出這些話,不像陛下的風格呢。”歆藍淡淡地說,隨後又回到了剛剛的話題,建議說:“陛下,還是冊封個王妃吧?”
“讓你不要再說了。”雖然語氣很不耐煩,但王知道今天一定要給他一個說法,不然他一定不會罷休的。於是王想了一下,然後不無憂傷地說:“孤隻是不想再付出感情了,甚至不想與女子接觸,你明白嗎?”
歆藍裝作不懂的樣子,說:“陛下曾經付出過感情嗎?臣怎麼不知道?”
王咬牙看著他,若不是因為他有病在身,他早就擺出王的身份責罰他了。
看到王憤恨的樣子,歆藍笑了。笑過之後,他的神情黯淡了下來,低聲說:“陛下這樣,是因為三年前逝去的那個人吧?”
王把玩著他的被角,沉默不語。
“沒想到陛下當年用情那麼深。”歆藍歎道:“為她徹底改變自己,為她成王,可是,當您付出全部得到她所期待的一切時,她卻不在了。”
“不要再說了,一切都是孤的錯。”王說著站了起來,走向窗口。他本想開窗的,但想到歆藍的病,怕他著涼,手放在窗上,卻沒有推開。
“您沒有任何錯,陛下。”歆藍說。
王苦笑了一下,回身走向他,歎了口氣,說:“藍,不說過去的事了。孤決定了,要在翡田多逗留一天。我們有段時間沒見了,今晚你好好休息,明天孤再來看你。”
歆藍想了一下,說:“歆藍榮幸之至,不過臣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王皺眉問。
歆藍說:“陛下要留在翡田,逗留多久都沒有關係,但請陛下不要去曦水河邊的黧鷙駐地。”
王輕笑說:“那孤禦駕親征,所為何來?”
歆藍想都沒想,就為王找好了借口:“因為臣的病情太過嚴重,陛下體恤臣子,在翡田耽擱一日,卻不慎偶感風寒。”
“這豈不是太掃興?”雖然這樣說,但王並不討厭這個說法,畢竟他此行的目的隻是看望歆藍,至於去不去邊境,他並不介意。他之所以打出“禦駕親征”的旗號,也隻是因為歆藍寫信讓他不要到翡田探病,他不得已才想出的托辭。因為太過擔心,急於見到歆藍,他甚至讓宮中的人連夜做了禦駕親征的準備。
知道王並沒有拒絕,歆藍放心地笑了,隨後他說:“陛下帶來的軍隊,還要全部帶回去;不僅如此,臣希望您能帶走臣的精銳,埋伏在王都周圍。”
“可是……”王似乎並不同意。
“根據臣的推測,近期必有叛亂;而叛亂的發生地,必定是王都。”歆藍肯定地說。
“好吧,孤聽你的。畢竟你的推測,從未出過差錯。”王無奈同意。
聽到王願意采納自己的建議,歆藍欣慰地笑了。隨後,看到王以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歆藍問道:“陛下,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王再次坐到他的床邊,說:“藍,金色的瞳孔,很美呢。”
“陛下的眼睛不也是金色的嗎?”歆藍笑著說。
王搖了搖頭,說:“不,你的眼瞳才是真正的金色。你知道嗎?孤從小就很羨慕你有一雙金色的眼睛。傳說那是智慧的象征,以前孤並不相信,現在孤信了。”
歆藍淺淡一笑,說:“那不過是迷信罷了。有沒有智慧,不是由眼睛決定的。”
“可是,孤還是很喜歡金色的眼睛呢,真的很美。”王看著他的眼睛,語氣有些沉醉。
氣氛變得古怪起來,歆藍狡黠地眨了眨眼,黯然說:“陛下是想起誰了吧?”
聽到他的話,王的神情突然變得憂鬱了。他喃喃自語說:“如果硬說想起了誰——夕陽下她的眼睛,也是這樣美麗而迷離的金色呢……”
歆藍笑了,因為他知道,他的那句話,已經左右了王的情緒,沒有使氣氛失控。他的眼色或許美麗,但絕不迷離。王這樣說著的時候,思緒便離開了他。不過王所說的她,恐怕也不適合“迷離”這個詞吧?不,應該說認為她的眼色迷離的,或許隻有王吧?雖然她已經死了,但是每當想到那雙淩厲詭譎冷酷卻又不失睿智的眼睛,還是會令他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