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辭微是被砸門聲驚醒的。
    一開門就看到一臉焦急的殷梨。
    “小梨？”
    “公子你可算醒了```那家夥不會是灌了你一夜的酒吧```！？”殷梨急得直跺腳。
    “並未```怎麼了？”
    “那```公子```”殷梨欲言又止的樣子。
    “可是要出發了？”
    “恩！恩！”殷梨直點頭，複又小心翼翼地問：“公子```還能走麼？”
    洛辭微輕笑道：“無妨。”笑話，他的酒量好歹也是跟著狄拂秋練過的，雖然練的不怎麼樣。
    在歇春館伺候的侍女紅綢紅纓是兩姐妹，也是一大早等在他門前，隻不過人家很安靜，沒有像殷女俠一樣砸門就是了```
    隻是待他出來後一人往他手裏塞了個荷包，看得殷梨在一旁直撇嘴。卻還是一臉不甘願地把那顏色極其夢幻的綢袋收入行裝中。其實洛辭微隨身所帶不過一把折扇，其餘的都是大疊大疊的銀票，存放在殷梨那裏。那包袱中裝的大都是女孩子家的東西。雖說殷女俠也是闖江湖的，但殷女俠首先是個女子。
    到達莊門口的時候楚碧淵和左謹之已等著了，身旁站著四位中年男子，想來便是那四大劍尊了。
    楚碧淵見他來朝這邊笑了笑，又轉過身，“碧淵不在，莊裏的事要勞煩四位叔叔了。”
    四大劍尊之首楊行最為沉穩，隻淡淡道，“少莊主萬事小心。”
    洛辭微身份不在江湖，且隻在謝景山莊留宿一夜，所以除了楚碧淵和左謹之並無他人知道。
    四大劍尊也是江湖風雨滄桑幾十年過來的，對於少莊主和左公子身邊什麼時候多了個豐姿如玉的翩翩君子也是毫不驚奇。隻頷首已示禮節，複又各司其職了。
    洛辭微上前，拱手道：“碧淵兄，左兄。”
    左謹之笑得很良善：“辭微昨夜可休息好了？”開什麼玩笑，自家師兄在出發前夜去找人喝酒！？
    “多謝左兄掛心，很好。”抬頭，仍是溫和的眉目，笑意淺淺。
    “那```就好``”左謹之打哈哈，“那就出發吧```嗬嗬```時間也不早了``”
    楚碧淵暗瞪某人，“洛兄請。”臉上倒是滴水不漏。
    “失禮了。”洛辭微沒有興趣在出門的禮節上浪費時間，淡淡拱手，出了門。
    “辭微的童兒倒是伶俐的緊啊```”左謹之湊過來，意味深長一句，恰好讓身後正低眉順眼作乖巧狀的某女俠也聽見。柳眉一抽，恭順地跟著出去了。
    “左兄說笑了。”
    楚碧淵無奈，這師弟```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啊````
    等看到眼前的兩匹駿馬和……一輛馬車的時候，真正輪到洛辭微無奈了。
    “```抱歉，麻煩兩位了。”
    “辭微別這麼說，本來我跟師兄也不急的````”左謹之安慰道。
    “正是，洛兄不必客氣。”楚碧淵對於自己出發前夜去找人喝酒還是有點愧疚的```可見這孩子本質還是好的。
    就算過意不去，洛辭微還是上了馬車。
    殷梨挑開門簾，正要上去。猛然感覺頸邊一陣熱氣襲來，手指微動，又迅速壓製下去。
    “啊呀呀~~~”左謹之曖昧地貼在殷梨耳邊，有些好笑的看著她僵掉的表情，繼續不怕死道：“指間梨花殷梨也要坐馬車麼？師兄為了節省經費可是沒有帶其他人哦```你要進去了，誰給你家公子趕車呢？小``梨``？”
    左謹之聲音壓得很低，但對楚碧淵來說沒有任何作用，聽到那句“師兄為了節省經費”滅了他的心都有了，明明是你自己一肚子壞水```
    殷梨瞪著旁邊笑的很得意的某隻暗自咬牙，也隻得翻身座上趕車的位置。某人上馬，在一旁笑得像一隻無辜又純真的白眼狼```
    洛辭微在馬車裏輕喚，“小梨？”
    外邊傳來悶悶的聲音，“公子，我沒事的。趕車。”
    好吧，這孩子暴露了。
    日已西斜。
    空曠的官道上響起“得得---”的馬蹄聲。不多時，一輛馬車身後拖著長長的影子自夕陽的餘暉中駛來。後麵跟著兩匹馬，馬上的男子俊逸挺拔，眉宇間皆有淺淺的仆仆風塵。
    他們已經馬不停蹄趕了一天路，連午飯都是在車裏解決的。
    楚碧淵顰眉，朗聲向身旁策馬的人道：“謹之，前麵該是覲官城吧，一會兒找間客棧，今夜不能趕了。”
    左謹之出了門也沉穩很多，隻道，“好。”
    洛辭微到底隻是個讀書人，就是這麼一來，怕是會耽誤行程。
    車內的人情況確實不算好。
    宿醉硬被吵醒，又顛簸了一整天，洛辭微靠在車壁上，隻覺得骨頭都不是自己的了。狄拂秋的教育有夠失敗的。
    迷迷糊糊閉上眼，腦中更是暈眩，勉力撐開雙眼，這才發現，車內視線似乎暗了不少。
    挑開一旁的簾子，立刻被震撼到說不出話來。
    冬日的傍晚，天邊一片橘紅，不，是更壯麗的色彩。
    各種或鮮明或沉黯的色彩，暗藍，靛青，深紫，絳紅，橘黃，粉白```依次鋪陳，形成一副無與倫比的絕美畫卷。
    夕陽邊的雲彩被染出一片紅暈，羞澀地輕輕舒卷，幾陣微風吹過，不可思議地變換著形狀。
    餘暉下高大素麗的樹木隻剩下幹枯明了的黑色枝椏和厚厚的積雪。不知哪裏有了震動，簌簌落下小小的雪塊，在地麵平整疏鬆的雪上砸出一個個深淺不一的低凹處---又被那落下的雪塊草草填起，成為大自然最簡單卻又那麼美好的傑作。
    雪地上一片瑩白，被淡金色的陽光鍍上一層美妙絕倫的光華，雪光反射映襯，看在眼中仿佛有流光溢彩的光圈騰起。
    周圍的景色迅速變換著，洛辭微似是全然忘了身體的不適，輕揚起臉，發間碧綠的緞帶被風吹起，輕柔地拍在臉上。
    “夕陽無限好```”他輕吟，後半句卻似乎並不應景。
    “洛兄，前麵就是覲官城了，今夜定要好生休息才是。”身側有清新的淡香飄過，楚碧淵仍是招牌微笑。幸好傍晚官道上人不多，要不然被人看到這讓百花羞憤欲死的笑容是會有麻煩的……
    洛辭微淡淡一笑，“多謝了。”
    他們說話的聲音並不大，再加上耳畔呼嘯而過的獵獵風聲，就更讓人聽不清了。
    可殷梨不是普通人，也能算個高手，聽到這種聲響的對話難度不大。當下對楚碧淵口中的“覲官城”表達了極高的讚歎，“覲官城啊```那是個好地方，我以前和秋水一起去過---唉？”她望向一旁策馬的男子，“左大俠，江湖中流傳的您‘仗劍走天涯’的故事，不是就提過覲官城嘛```”那表情```徹徹底底的惡魔！
    “左公子應該很熟悉嘛```特別是```”
    “風大。”左謹之額角抽搐，“殷女俠當心閃了舌頭。”牙齒“咯咯”作響，氣的不輕```
    “恩```”某女俠意味深長地讚同，“多謝左公子關心，您也要留神，當心閃了腦子```”
    惹上誰，都不要惹上女人，特別是伶牙俐齒會挾私報複的女人，特別是像殷梨這樣伶牙俐齒會挾私報複還會點不低的武功在江湖上小有名氣他還動不得的女人。
    記仇```是殷女俠一大特色```
    有仇必報```是江湖人一大特色```
    殷女俠是江湖人```
    這次是“仗劍走天涯”，下次就指不定是什麼了……
    所謂“仗劍走天涯”就是左小公子第N次因為不想繼承家業而引發的第N次離家出走事件。之所以格外出名以至於被人紀錄並流傳下來是因為這次年少**的左小公子沒有像往常一樣流宿在楚碧淵之類的朋友家，而是無比瀟灑地一連一個月夜宿在青樓，並且一天換一個地方，絕不帶重樣的。
    沿著江淮到燕平，一路向北，把沿途的秦樓楚館睡了個遍，直指謝景山莊而去。
    被好友踢出來後，又換一條水路沿黎浪江乘船一路飄回了江淮——當然，江上是有畫舫的……畫舫上是有青樓的……
    ……還是不帶重樣的……
    覲官城某種事業比較發達，所以縱使左小公子一千個不樂意也還是住進了一就開在青樓對麵的客棧，承幸客棧，名字的意味也相當明確。
    旅途在外，這四個人一人一間房，所謂小資…大概就是這樣了。
    這世界上還有多少人屋不擋風房不避雨。
    如果說這客棧對麵就是一家普通的妓院，左謹之也就忍了，但這間青樓，它不是普通的妓院，他是一間左小公子去過的青樓。
    所以，左謹之從一進來臉色就不好看，楚碧淵是知道的，也沒說什麼，隻是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洛辭微不知道，隻道左謹之心情不好，也善解人意地什麼都不問。倒是殷梨，一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了，在一旁笑得很是歡暢。
    是夜。
    “少年鮮衣怒馬，未識鉤戟遍桃花。幾生修得江湖夢，盛世長安意難共……”
    洛辭微推開窗，對麵隱隱的絲竹聲就透了進來，細細聽去，唱詞還能聽清。
    “少年血性羈旅人，霜降雪涼幾時回？幾時回，未思量……”
    聲音婉轉，洛辭微聽得挺高興。
    推門走出去，正在回廊處看到一片翩飛的玄色銀紋衣角。
    “碧淵兄？”
    那人一頓，回過頭，“洛兄還未歇息麼？”說完一愣，這話甚是熟悉。
    洛辭微低低笑了，顯然也是想起了那壇子酒。
    “可是對麵絲竹之聲擾人清夢？”
    “非是，在下隻是閑來無事。”
    “洛兄還是早些歇息罷……明日大概要走水路。”楚碧淵笑道，“怕是也不輕鬆。”
    自從那夜，楚碧淵突然正經了不少，也沒有說過“辭微”二字，可見他的心靈被傷害了啊。洛辭微突然很想笑，以前怎麼沒聽說謝景山莊的少主這麼純良的？
    好吧，這話要流傳出去他洛書生是要被江湖人奉若神明的，純良……這是說誰呢？
    “故人久不見，嫁作他人婦，流連勾欄處，山深拾玉符？猶記當年韶華事，情無處寄，青衣小婢懷中笛……”
    夜已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