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場太子與狐妖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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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從一個肮長的夢境中,緩緩醒來。睜開眼,潔白的天花板,淺藍的窗簾,深藍的台燈,小屋的每一個細節都透露出溫馨,但這卻不能彌合心中那種憋悶的憂傷和絕望——
直直的籠煙眉下,是一雙書中經常出現的丹鳳長眸,眼瞼一垂,濃密而長的睫毛,蓋在眼下一片嫵媚的陰影。用細細的吻,繞著這雙眼,不停地珍愛。那三個在現實中好難說出口的字,居然如流水一般在我唇齒間吐露:我愛你。
是的,我愛你。
或許那一場溫泉初遇注定了一生的糾纏,你臨水照影,我癡癡然沉淪;也有可能是那一次,你在我麵前化出狐形真身,我將小心翼翼的吻,落在你的眉心;也說不定是,我難過時,你輕若鴻毛卻溫暖深情的擁抱……
我愛你。嘴唇微微顫抖著說出三個字,眼淚也跟著湧了出來。
陽光像點點碎碎的金,懸浮在每一寸溫柔的空氣中。山中的溫泉,浮著我的輕愁。“唉。”你去了哪裏?還是初遇時的溫泉,我已經守候了許多日子,卻再也沒有看到你。如果我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初遇那次,我一定不會震驚於你的美麗和神奇,而呆呆看著忘了問你名姓。“唉。”坐在水邊,單手撐頭,如果能再看到你,從此常住這山中我都樂意。“唉。”一定是知道我不能常住此間,所以那遇見才是驚鴻一瞥後杳然無蹤留。
“小老頭,你怎麼一直歎氣?”突然冒在眼前的人臉令我驚嚇之間跌入水中,“啊——”我手腳並用地剝開水,探出頭來,就看見你在岸上笑得前仰後合。金一般的陽光在你的眼角眉梢散成七彩霞光。我癡癡呆呆地看著,微笑著。我終於等到你了。
“嗨,小老頭,上來吧。”你將手伸向我,我欣然將手放在你手中。我們都不曾知道,這一牽之下,便是兩個人的命運從此糾纏。
我不能總是住在山中,有很多人等著我回去,去完成那些必須由我來做的事情。我想讓你跟我一起走。你不肯。我不死心地求你,一次又一次。你說我如果知道你的本來,便不會這樣喜歡你,你在我麵前剝去了美麗的外表,露出幹扁的經絡,甚至是白骨。我嚇了一跳,後退一步,隨即卻微笑起來,“這裏,”我伸手觸摸你的眼角,“我看得到你的本來。”就是這雙眼,在我後退的時候,被脆弱的血管神經牽扯的眼珠,一下子變得黯然無神。你是寂寞的吧——很多很多的歲月,都是自己一個人,或許曾遇到各種各樣特別的人,而他們愛慕於你的容顏,卻不曾嚐試了解你的內心。
我將你抱著懷裏,想要用我全部的生命來珍愛你。我也是寂寞的吧——自從懂事以來,便被期待,被仰望,他們在看到我之前,先看到了我頭頂的光環,太子,國之儲君。至於我的本來,在經年歲月流逝中,連我自己也模糊了。
眼淚不斷湧,嗓子如被烈火焚,再發不出聲音。
有人說,在愛情裏麵,先愛上的那個,愛的比較多的那個,總是處於弱勢。無疑,在你和我之間,處於弱勢的那個人一直都是我,因為我先愛上了你,而且愛的比較多。你,就是我的人生,我生存全部意義。
你化成弱冠少年,跟著我回了京城,你終於知道在山中任你取笑任你逗弄的我,是一國王儲,一朝太子。你鬧別扭,說我欺騙了你。我問,“難道我是太子,你便不喜歡我?”你說,“該在我喜歡你之前,就告訴我你的身份,這樣我會躲得遠遠的。我最討厭跟有權勢的人打交道了。”這件事成了你將我壓在身下的借口。每每歡愛,從疼痛到愉悅,我總是會出一身透汗。我總是想用手摸摸你的眼角,但每一次抬手都被你惡意的撞擊打斷。之後,我會從你背後抱住你,揉著你的耳垂,說甜蜜的情話,哄你入睡。
我拿著木質的梳子,一下一下梳理著你的頭發,“夫妻成親時,會將彼此的發纏繞在一起,謂之結發夫妻。”你衝我眨巴你閃亮的眼睛,“頭發纏在一起,那是不是去哪裏都要一起?”我說,“一般夫妻,成親第二日,便會解開結在一起的發。一個人不可能去哪裏都帶著另一個人。”你施法拔下一根頭發,然後繞在我左手無名指上,“我會永遠在你身邊。”無名指上,看不見頭發,但伸手觸摸,便能摸到纏繞在上麵的柔韌發絲。
哭到哭不出眼淚,哭到全身的感覺都變得麻木。
我從不後悔愛上你。但是,我是如此後悔讓你愛上我。
祭天那日,太陽沒有出現,雲也不厚,天地之間,是一種慘烈的蒼白。我與父皇在高高的祭台上跪祭上蒼。身後是長長的台階,台階的盡頭,整整齊齊地站著皇親國戚,朝臣侍衛。祭典結束,父皇拉著我的手,居高臨下地看著祭台下的人。距離太遠,每個人的麵目都是模糊的。這便是王與臣民的距離。祭典之後,進行祭天儀式最後一項,供奉祭品。父皇一個手勢示意,長長的台階下,便有侍衛押著一人跪在下麵。“以此狐妖祭天,是太子的意思。”父親洪亮的聲音在天地間不斷回響,生生震裂了我的全部聽覺。
祭台上下,相隔太遠,我看不清你的麵容,卻能清楚地看到你眼中的憤怒。
我側身跪在父皇腳邊,“父皇,他是兒臣的朋友,求您放過他。”我的聲音在顫抖,我的雙手緊緊摳在地上,心跳亂了節奏。這一場毫無預期的變故,如此突然,我沒有絲毫準備。“父皇,兒臣求您,求您。”我不斷相求,卻絲毫不能打動我的父親。我忽然意識到,眼前的人,不是我的父親,而是一個王者,殺伐決斷,不容情麵。
我就著跪著的姿勢扭身,從祭台之前撲了下去,並大喊著,“快走,馬上走……”你是狐妖,如果你想走,沒有人能攔得住你。但一雙堅定如鐵的手,自我背後抓住了我。我掙紮著,想脫離父親的桎梏,卻無能為力,我大聲喊著,“走,快走,不要再回來。”沒有一絲風的天地間,隻有我淒厲的喊聲,和你的,消失了憤怒的眼睛,你靜靜地看著我,仿佛要將古往今來所有的時光都看透。父皇在我喉下用力一點,頓時一陣撕裂的痛自嗓口傳來。我的父親,廢了我的聲帶。
“走啊,快點走……永遠不要再回來……”唇齒不斷開合,卻再沒有聲音。連接祭台上下的,長長的台階兩端,你和我,遙遙相對。我已經意識到,這段區別開王與臣民的距離,更是你我之間,生與死的距離。“快走啊——”
“吾兒,別掙紮了,”父親刻意壓低的聲音,自耳邊傳來,“我告訴過他,如果他走,你便是今天的祭品。”
“不——”我的怒吼,沒有聲音,我更加用力地掙紮,但父親的手,牢牢困住了我。
柴木架好,你被放在上麵,侍衛點起了火。
不——不——不——絕望激發了身體的潛力,我終於從父親的掌控下掙脫,我向著你的方向撲去。卻是一步還沒邁出,便有一陣劇痛自頸後傳來,疼痛迅速麻痹了神智。我軟軟倒下,最後迷離的眼界,我所看見的,是黃紅色的火,舔上你的衣衫,而後是你的長發,你的手足,你的臉。我眼睜睜看著你在我麵前一點一點消失卻無能為力。左手無名指上,你的發絲顯現出來,而後迸然裂開。
墮入黑暗的那刻,我覺得我會隨你而去。因為我的心好痛,痛得,我都不想再呼吸。
“我有辦法讓狐妖活過來。”這句話,雖然它極有可能是一個謊言,但是它成功地將我自昏迷中喚醒。這句話,足夠令我付出一切,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之後顛倒日月荒唐放縱,使得父皇厭倦,隨臣側目。然而失去儲君之位的那日,那個說有辦法救回你的人,告訴我他在騙我。
世界,瞬間,灰敗。
失魂落魄地來到初次遇見你的地方,溫泉還像當日那般氤氳著霧氣,流淌著溫暖,似乎隻要像那時一樣將水麵的霧氣吹開,便能在水麵上看見你的倒影,又似乎隻要在水中倒入我的加了雄黃的養生藥酒,你便會在水中化出狐狸本體,長長的丹鳳眼眯起委屈和怯意,等著我將你擁抱在懷裏,吻在你的眉心……
我沉身入水,沒有浮起。
而我醒來,躺在鋼簧海綿的床上,你,是我的一場華麗卻哀傷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