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缸裏舀起一瓢酒，仰起頭大喝起來，分明可以看見他的喉頭上下嚅動著，像貪食的獸，酒汁有少許漏出來，順著他的下巴流下來，經過白皙的頸子，滴落在他的衣服上，打濕了一片，盡管身上已沒有了華美的衣飾，還是盡顯華貴，盡管已不複少年，狂放之氣始然，他放下瓢，大手順著嘴角一抹，比強盜還要強悍幾分。
    大京裏他可以是指掌大權的重臣，在這窮鄉僻壤，又回複了原始粗獷，胡亂地喝著村酒，自有一番金杯玉盞外的豪情。
    也許這才是真正的他，可是他的才華不容他在此被埋沒，平靜的生活。
    他的眼眸突地轉為陰鶩，被人這麼盯著看讓他不悅。
    “王爺……我”陳明真在他麵前結結巴巴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即使他心裏百轉千回，他的王爺還是不願回京。
    他隻有任王爺從他身邊掠過，直至最後一片衣角從門邊消失，他頹然跌坐在地上，頭深深地低下去，為未知的命運歎息一聲。
    山裏風也是涼的，人煙稀少，何況他的毛草屋遠離山下的村落，建在半山腰，夜裏總聽得風鬼哭一樣嗚嗚刮過，夢裏也總見到想見的人，罷了，就讓他任情一回。
    清晨，果然又起了薄霧，讓人頭不快的天氣。皇兄總笑說他脾氣怎麼不好，別別扭扭的不像是王爺，果然皇兄還當他是孩子麼？也好，孩子就可以肆意逞強鬥狠，不想做的不做，想要的就可以像這樣任性地要留住。
    陳明真一上山來，就聽到有人在怪笑，果然王爺坐在伐好的樹幹上大口吃著肉邊陰惻惻的笑，自從那天勸王爺回京不成，王爺就跑到山上來了，性子也更不好，像是處在另一個世界，讓人害怕，怪不得別人說這山上住的是個瘋子，王爺真是要瘋了。
    官靴踩在伐樹落下的枝葉上，一步步來到吃肉喝酒的人跟前，眼裏有星星點點的淚，“王爺，你……這是……難道王爺的力氣、王爺的才智就是用來這樣糟蹋的嗎？難道貴為當朝七王爺，就這樣在這山裏做個村夫？隻是個男人，還是個敵國的男人，他長得再好再有計謀、與王爺鬥智鬥勇也隻是敗將，王爺要美人要勇將！明真去尋去找，人堆裏總會有像樣的不是嗎？他一個死人憑什麼讓王爺你去陪他？王爺……”
    “明真你不懂，我隻是累了！”
    七王爺楊異抬起那張透著疲憊的臉，陳明的話就硬在了喉裏，那張臉隻寫了四個字“生無可戀”。
    突然那臉笑了，陽光滿麵，七王爺的臉不笑的時候讓人看不透，一笑就想讓人把掏心窩子的說給他聽。說起來七王爺太後寵皇上護，一向任意妄為，在臣子間名聲倒不差，一是因為戰功，二就是因為這笑臉，真是無往不利的武器。在他明明說出頹廢的話做出要命的事的時候，還能擺出這副樣子，倒真是讓明真害怕。這次怕是王爺真心要作踐自己了。
    楊異把火已漸熄的柴堆踩滅，把粗樹枝上串的肉扔給明真，砍了半天樹，腦子也輕快多了，扛了選好的樹往回路走。
    明真直起小身板默默地跟在後麵。
    推了門進入屋裏，牆上掛了獸皮，木頭的床上堆著棉衣被褥，卻沒有當初那些錦衣，想是又賣了。楊異升了火，讓明真在近前烤著，自個倒在大床上蓋了被了睡得香甜，再張開雙眼，天色已黑，兩人把肉幹放在鍋中熱好分吃了，楊異沒有睡意就讓明真去他的床上去睡，自個坐在火盆前映著火焰的亮色不知在想些什麼。
    夜裏明真睡得淺，從昏昏厄厄間轉醒，立刻紅了臉，一隻手按在腰間，一隻手卻捂在胸上，身側的人睡得倒香，大手把他摟得死緊。輕緩的呼吸在頸窩拂過，讓人不自在。隻知道王爺因為年幼失了母妃，先皇上安排給皇後同太子一同撫養，皇後宮人去接時，哭得像個小獸硬是不肯離去，誰要抱他就用牙咬用腳踢。還是皇上皇後來了，皇上聽到刺耳的哭聲，心狠地一巴掌打下去，著人掰開他的嘴堵了，皇後看了說了一句：“這皇兒是個難得的真性情，皇上把他給臣妾吧，別悶壞了他。翎妹妹去了，皇上心裏痛也不能拿這年幼小兒出氣。”親手去手那可憐皇子口中的布帛，隻見他眼裏還有淚水，卻鼻子嗅了嗅倒在皇後懷裏，皇後後來幾次和人說到這些，都笑得慈愛，“七兒，當時就是貓一樣，手這就樣緊緊抓著哀家的袖子，小臉被淚浸得發紅，卻直直望過來，看得人心裏發酸，七兒從小就是個召人疼的。”
    已是長得高大的七王爺楊異斜眼看太後身邊的皇上恭順不言，瞪了一眼，皇上回以微笑。太後年紀大了把他的舊事當個樂事講，作為皇子是不能太小氣的，是吧，七皇弟！
    嗬嗬，如果太後知道王爺這睡姿怕是又有得講了。窩在頸窩的臉，輕淺的呼吸，賴人的抱法。不知他以往的枕邊人知不知道呢？